白王府。
谋士凌邵翰坐在庭间,他的面前站着一位白衣持剑之人,正是雪月城的弟子谢烟树。凌邵翰看了看手中的纸条,沉思了许久:“这是永安王派你送来的。”
谢烟树笑了笑,掏出一个包子咬了一口:“我这里没什么永安王,六皇子,不过倒也不是萧师弟送来的,是叶姑娘送来的。”
“叶姑娘?”凌邵翰抬起头,“将军府千金叶若依?”
“想必是了。”谢烟树又咬了一口包子,“说真的,你们天启城的包子,不如雪月城。雪月城的梅花肉馅包子,才是最美味的。”
凌邵翰大概也感觉到和面前的这个人没什么话可以聊,点了点头:“麻烦公子了,还请公子回去后告诉叶姑娘,邵翰谢过了。”
“就这一句话?”谢烟树挑了挑眉毛。
凌邵翰皱眉想了一会儿,又说道:“还有一句,虽想折白王臂膀,但白王若目清,便多一翼。”
“听不太懂。但叶姑娘应该懂。”谢烟树吃完了包子,抱了抱拳,“告辞了。”
“送客。”凌邵翰点头道。
待谢烟树走后,凌邵翰的书房之中,九皇子萧景瑕走了出来:“叶若依突然派人找你做什么?难道他想和我们结盟?”
“夺嫡之争,非胜即败,都是封了王的皇子,谁会愿意和谁结盟?”凌邵翰叹了口气,“书信上写,白王之目,华锦神医可治,需以目换目,换目者需心诚待取,若有一丝迟疑,皆失其目。”
“华锦神医下午就要来府,可他如今竟然就已知道结果。”萧景瑕皱眉,“若能治好皇兄的盲目,那自然是好,皇兄德行皆备,朝野上下人望很高,要不是目盲不能识物,别说那赤王萧羽,就算是比萧楚河,又能差上几分?可是如今这关键时刻,做换目之事,必需要不少时日,这段时日里,天启风云若变了,当如何?”
“若这段时日里,华锦神医不在了该如何?这消息既然萧楚河知道了,那么以他的为人,加上和华锦神医的关系,自然不会做什么。但是若是萧羽知道了,那么华锦神医随时会有危险。”凌邵翰摇了摇头,“此事需尽快。”
“可是,信上还说,换目之人需心诚待取,否则若有一丝迟疑,就会皆失其目。若没有这一条,随便找一个囚犯便是了,可世上怎会有人心甘情愿为人付出一双眼睛?”萧景瑕叹道,“我虽与皇兄一母同胞,从小感情便好。但是自问己心,却也做不到。”
凌邵翰将手中的纸条放到了烛火边,烧成了灰烬:“邵翰可以。”
“先生不可,你乃皇兄臂膀,岂能有失。”萧景瑕大惊。
“如今暗河背叛,萧羽羽翼渐丰,萧楚河对我们虎视眈眈。”凌邵翰叹道,“是我一直谋划不力,如今我们身陷囹圄,唯有白王殿下双目重明,可让那朝中之臣予以定心。萧羽纨绔,萧楚河也过于骄纵,都不是朝臣们所要的君主,但是白王殿下是,只要他双目重明,我们便能扭转局势。”
萧景瑕摇头道:“可是先生你……”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凌邵翰走到门口,“我与白王殿下相见的时候,还只是一介书生,空有其志,却郁郁不得。是殿下给了我机会,用一双手能搅动天下风云。如今风云已起,我却已无能为力,只想最后付出这双目,助殿下乘风而起!”
永安王府。
庭院之中,司空千落和雷无桀正在对招,叶若依在一旁看着。萧瑟走到了叶若依的身边,淡淡地说道:“听说你派人送了书信去白王府,给白王的谋士凌邵翰?”
“是的。凌邵翰是白王身边最重要的幕僚,这些年来,全凭他为白王出谋划策,不然就凭一目盲之人,如何能笼络朝中人心。”叶若依点头道。
“他是怎么说的?”萧瑟双手拢在袖中,懒洋洋地说道。
“他说,想折白王臂膀,但白王若目清,便多一翼。”叶若依笑道,“他自诩为白王臂膀,他失目之后,白王臂膀已折,但白王目明之后,则若如虎添翼。”
“是忠心之人啊。”萧瑟赞叹道。
“不过是一场空想罢了,我问过华锦,就算换了目,也须一个多月的疗养,才可见明。一个月的时间,天启风云变幻,没了这位谋士的帮助,白王府怕是撑不下去。”叶若依淡淡地说道,“接下来一步路便一步险,失去一个强敌,是好事。”
“其实我这个皇兄,是个良善的人。”萧瑟说道,“幼时几位兄长,他待我最好,可惜因为目盲,他一直被欺压,但是他心智坚硬,不倦诗书,倒成为了第一个被封王的皇子。他虽然几次想杀我,却也是形势所迫,我并不怪他。”
“你倒是心胸宽广,倒显得我阴狠毒辣了。”叶若依笑道。
“说笑了。”萧瑟摇头。
白王府。
一个身负巨剑,头戴斗笠的剑客从门外走了进来。
白王萧崇在书童的搀扶下匆忙地赶到门口:“大师父,你终于回来了!”
颜战天摘下了斗笠,对于白王竟颇有些和缓,虽只是微微有些和缓,可比起平时的狠戾却截然不同:“路上遇到了点事,所以耽搁了。”
“何事拦住了大师父?”萧崇问道。
“暗河的傀还有十七名天字号杀手。”颜战天撇了撇嘴,“苏昌河那家伙还真是下了血本。”
“本还想与大师父说,看来大师父已经知道了。”萧崇叹道,“前几日暗河杀了唐莲和萧瑟的故友九九道,故意挑起我们的纷争。如今暗河已经倒向了赤王萧羽。”
“苏昌河那家伙,势必要杀了他。”颜战天怒道。
“此次大师父耽搁了这么久,可是那些杀手有些难缠?”萧崇忧道。
“区区几个杀手,我不过两个时辰就将他们打退了。但我气不过,后来想了想,就转头又追了上去,杀了十三个,还有四个和那傀跑了。”颜战天沉声说道,“这一追追了十几天,所以耽搁了。”
萧崇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大师父依然脾气不改啊。”
颜战天做事不问是非,杀人不问对错,是在江湖之上正邪两派见到都要绕开走的大魔头,却唯独对白王萧崇说话的时候,无论是语气还是神色,都带着几分为人师的慈爱。
“目前的形势,是不是对我们不利?”颜战天问道。
萧崇点头:“原本朝中大臣多半支持我,但如今萧楚河回京,两位监国以及国师都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现在他们全都闭门谢客,不至于瞬间倒戈,但应该还在审量局势。而在江湖中,唐门、暗河都不会再支持我们,我们只有无双城一个助力了。”
“朝堂的事我不懂,至于江湖上,无双城最近出了两位绝世的年轻弟子,和雪月城匹敌,未必不能一试。”
“崇儿。”颜战天忽然唤了一声。
萧崇急忙应道:“大师父,徒儿在。”
“我或许不能助你荣登大宝,但是我会保你不死,无论这个天下接下来会乱成什么样,无论你的对手会有多么强,你,绝不会死。”颜战天沉声道。
萧崇垂首:“多谢师父。”
颜战天走向前,伸手轻抚了一下萧崇眼前的白布:“我听说辛百草的徒弟来天启了,他能医好你的眼睛吗?”
萧崇答道:“今日神医应该会来,我在等她。”
“好,或许治好了眼睛,你就不会对那皇位过于执着了。”颜战天缓缓说道,“你若看到了这大千世界,也不愿意独居一隅了。”
“崇儿没有师父那般的豪情。”萧崇摇头。
颜战天笑了笑,想起了他和这位皇子相识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在北蛮游历,遇到了几个对头的伏击,最后自己虽然把他们全杀了,但是自己也身受重伤,倒在雪里动弹不得。后来遇到了这位随父亲出使而来的目盲皇子,萧崇派人把他救了起来,他一边养伤一边对这位皇子说:“你虽然救我,但我并不会感激你,等我伤好了,甚至会杀了你。”
萧崇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听他们与我的描述,先生似乎是游历之人,这一路上想必见了不少风景,能同萧崇讲一讲吗?”
颜战天一愣:“你不怕。”
萧崇点头:“我能感觉到,先生是有大气概的人。”
“你看不见?”颜战天望着萧崇眼前的白布。
萧崇再次点头:“我曾看见过。”
“我虽然不会感激你,却也不想欠你的人情。我教你练剑。”颜战天说道。
萧崇还是点头:“谢过先生了。”
“瑾玉公公和小神医来了。”管家从门外走了进来,打断了颜战天的回忆。颜战天微微一皱眉:“这就来了。”
一辆马车停在了王府的门口,瑾玉公公掀开帷幕走了下来,他穿着一身灰袍,山色淡漠,乍一看望去就像是个私塾的中年儒生,他转身,伸手将马车中的华锦搀了下来,紧跟着的,自然就是堂堂青州首富沐家的三公子沐春风。
“白王府。”沐春风抬起头,望着上面的牌匾低声道。
“这边请。”瑾玉公公带着他们往里面走去。
白王萧崇年幼时好看诗书,总是日夜待在藏书阁,当时还是掌册监弟子的瑾玉公公负责整理藏书阁内的书籍,两个人却很是默契,一人看书,一个理书,有时候数日也不会说上几句话。某日萧崇找书时不小心弄翻了书架,群册眼看就要翻倒而下,却被路过瑾玉公公手轻轻一拂就退了回去。那天萧崇向瑾玉公公提出了求师武学的打算,却被瑾玉以“不敢”二字回绝了。
直到那一天萧崇接过了那杯水,永远地失去了眼睛,再也无法前去藏书阁之后,瑾玉才忽然来找萧崇。那次是萧崇跟随着父亲出使了多个国家,也拜服了各处名医,却依然求而不得之后,瑾玉来到了他的府邸,告诉他愿意教导他武学以保护自己。那个时候萧崇的身边已经有了颜战天,于是瑾玉公公便成了他的二师父。
瑾玉公公走进了府中,望见颜战天,愣了一下:“颜兄也来了?”
颜战天微微皱着眉,没有理会他,只是看向了他身后的人:“这位就是华锦神医了?”
沐春风猛地皱眉,一把按住了腰间长剑,杀气陡然而起,他练的是不杀剑,只有剑气没有杀意,可这瞬间却有了此生从未有过的杀意,他望向颜战天:“怒剑仙!”
颜战天眼睛一转,望了望沐春风,看了看他腰间的佩剑:“动千山?你是不杀剑的徒弟?”
“是。”沐春风按着剑,目光如狼,紧紧地盯着颜战天。
“他如何了?”颜战天漫不经心地问道。
“武功尽失,经脉尽断,就连行走都困难。”沐春风咬牙切齿,“都是你害的。”
“你想替他报仇?”颜战天手缓缓地移向了破军剑,“以你的剑术,岂不是笑话?”
“春风。”华锦忽然开口道。
沐春风杀气稍减,垂首道:“华锦师父。”
“我们是客,不可造次。”华锦缓缓道。
“是。”沐春风松开了剑柄,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大师父。”萧崇也轻轻唤了一声。
颜战天冷哼了一声,背过身朝着府内走了进去。凌邵翰和萧景瑕在这个时候从府内走了过来,凌邵翰走向前,拦在了萧崇和华锦之间:“七皇子,请你先带殿下去殿内等待,我先与华锦神医谈一下殿下的病情,好作准备。”
华锦愣了一下:“该说的,瑾玉公公都已经和我说过了。”
“瑾玉公公虽然是殿下的师父,但毕竟不比邵翰每日陪在殿下的身边,若论了解,自然还是我更了解一些。”凌邵翰恭谨地说道。
瑾玉公公点了点头:“的确。”
“皇兄,我们先去里面等候。”萧景瑕搀过萧崇,往里面走去。
待萧崇走远了,华锦又问道:“这位先生,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神医,我只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一会儿替殿下治病,神医只需要说能医,不能医即可,剩下的,怎么医,需要什么医,和在下说便可了。”
沐春风在华锦的授意下将萧崇眼前的白布一圈一圈地解了下来,华锦捧起烛火在萧崇面前晃了晃:“可能感觉到有亮光。”
萧崇微微皱眉:“似乎有一些光点。”
华锦放下了烛火,伸出一根手指在萧崇面前晃了一下:“现在如何。”
萧崇犹豫了一下:“似乎没有办法。”
华锦伸出手,扒开了萧崇的眼皮,仔细地看了一番后陷入了沉思。
“神医,如何?”还是瑾玉公公率先开口问道。
萧崇笑了一下:“不妨的,神医。我已经瞎了这么多年,其实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一次不过是试一下,就算没有成功,也没有什么关系。”
华锦摇了摇头,冲沐春风点了点头,沐春风重新将白布绑了回去,华锦叹了口气:“一切和我预想的一样,眼脉正常,但是眼球已经毁了。的确能医……”
凌邵翰急忙打断道:“神医只需说能医,或者不能医。至于其他的困难,药材我们会去寻,诊费我们会准备,让邵翰去解决便是。”
华锦望了他一眼,又望了沐春风一眼,沐春风轻轻地点了点头,华锦便转身对着萧崇说道:“我以药王谷第十一代药王的名义告诉你,能医。”
萧崇起身,弯膝跪倒在地,声音有些颤抖:“多谢神医了。”
瑾玉公公也垂首:“多谢神医。”
“你跟我过来。”华锦转身,对着凌邵翰说道。
凌邵翰急忙跟着走了出去,并对萧景瑕使了一个颜色,萧景瑕立刻会意,过去扶起了萧崇。
“你一直打断我说出下面的话,说明你害怕白王拒绝,你是怎么知道的?萧瑟告诉你的?”华锦一边朝着外面走去,一边问道。
凌邵翰点头:“永安王府送来过一封信,上面有提到。”
“所以我得见一见那个愿意付出眼睛的人,我要知道两点,一,他是无辜的,我不想救了一个人,却害了一个人,二,他是心甘情愿的,我不想做会失败的手术。”华锦淡淡地说道,“你们已经有人选了吗?”
“回神医,已经有了。”凌邵翰回道。
“带他来见我。”华锦说道。
“神医,你已经见到他了。”凌邵翰忽然停住了脚步。
华锦转过头,望着忽然抱起拳,冲着自己弯腰行礼的凌邵翰,惊道:“你?”
“一切就拜托神医了。”
赤王府。
萧羽正坐在书房之中,见龙邪走了进来,漫不经心地问道:“何事啊。”
“王爷,今日华锦神医在瑾玉公公的陪同下去了……白王府。”龙邪说道。
萧羽点了点头:“明白了。他这些年从来没放弃过努力,这次来了药王谷的传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若真能医好……”龙邪皱眉道。
“不管医不医得好,萧崇在这场战斗中已经没有获胜的机会了,无论对于谁,他都不是最好的选择,而在这个时候选择医眼睛,或许他低估了我们的速度。”萧羽笑道,“但是那个小神医,的确有些麻烦,她本不该出现,也是时候该消失了。你觉得呢?苏先生。”
萧羽的身边,坐着那位带着银制面具、一身黑衣的暗河大家长苏昌河。
如今他的气质更加阴沉,他的眼神更加的凶戾,他咧嘴笑了笑:“可以。”
“当日大家长说助我灭掉唐门,灭掉雷家堡,也说可以。前几日说替我杀掉董太师,也说可以。但是雷家堡有两人入了冠绝榜,唐门新门主唐怜月更是夺了二甲,董太师也活得很好,他的身边还陪着昔日的杀人王。”萧羽依然笑着,可语气却阴戾,“大家长,暗河的杀手们,是不是需要更强一些?”
“赤王殿下的意思是,我们暗河未曾尽力?”苏昌河扭头望了一眼萧羽。
龙邪一把握住了腰间长刀。
萧羽依然笑容不改:“我的意思是我有一个方法,能够让暗河的杀手们变得更强,不知道大家长愿不愿意试一下。”
“方法?”苏昌河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如果真有这么好的办法,为何殿下自己不试一下呢?”
“我是握剑的人,为何要把自己变成剑呢?”萧羽笑道。
苏昌河冷冷一笑,忽然暴起,一掌冲着萧羽打去。
龙邪瞬间拔刀,却苏昌河一掌打飞,萧羽面色不改,苏昌河的第二掌已经打向了他。
“砰”的一声,苏昌河依然站在原地,萧羽微微后撤了一步,一个黑袍之人站在了他原先的位置,伸手挡住了苏昌河的那一掌。
苏昌河微微皱眉:“是你。”
那人不说话,只是轻声说道:“我……是谁?”
苏昌河收回了掌,上下打量着面前之人,神色越来越严肃。
萧羽笑道:“我的剑如何?”
赤王府后院。
这里有一处宅子,似乎荒废了很久,府内的人都不会靠近那边,也有人不小心走错路入了那座宅子,却再也没有走出来。那处宅子似乎绝了生机,里面种着的树都已经枯死了,就连庭院里的杂草,也已经很久没有长出来过了。
萧羽沉默地走在前面,他的身边陪着那名神秘的黑袍人,黑袍人的身形藏在连帽的黑袍之中,难以看清具体的神色,只有刚才和他对了一掌的苏昌河知晓了他的身份,此刻跟在他们身边,一直微微皱着眉头偷偷打量着他。
“我这里有一位贵客,已经住了许久了。”萧羽笑道,“大家长可能猜到他的身份。”
苏昌河闻着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腥味,看着脚下泛黑的土地:“药王辛百草有一个师弟,从医擅使诡道,被称为鬼医夜鸦,他已经消失多年了,如今在你的府中?”
“大家长真是聪明。”萧羽推开了府门,走了进去,一股腥臭味顿时扑面而来,他却似已见怪不怪,只是笑了笑。
苏昌河闻惯了血腥味,却也实在难以忍受那样的气味,微微皱了皱眉头。
“殿下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只见一个身着青衫的人走了出来,嘴角挂着的那丝笑容,让人看着有些不寒而栗。青衫人往萧羽背后望了一眼,彬彬有礼地垂首道:“这位想必就是暗河的大家长,苏昌河先生了。”
苏昌河点头:“夜鸦先生。”
“不是什么先生,请进吧。”夜鸦转过身,走了进去。
萧羽带着众人走了进去,屋子里漆黑一片,只闪着几道摇摇欲坠的烛火。夜鸦手指捻过一道烛火,手指轻轻一弹,一整排的烛火瞬间亮了起来:“做的不是什么明面上的事,不好意思点太多的蜡烛,还请各位见谅。”
烛火亮起,苏昌河才看清了这座宅子中的面貌,只见四处绑着一些闭着眼睛、似乎陷入沉睡的男子,他们被铁链绑在墙上,赤身**,身上乍一看望去洁净无伤,但仔细一看却有一些细小的刀伤。其余地方放着一些长相各异的药草,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刀具,但都摆得整整齐齐的,出了空气中那股奇怪的腥味,整个屋子看上去都很干净利落。
“当年我喜欢以人试药,却被药王谷的同门所不容,这些年辗转江湖,幸得赤王殿下收留,给了我这处宅院,在这里一住便是十多年。但还好,这几年也终于得了些成果。大家长,你适才已经见到了我最完美的作品了吧。”夜鸦笑道。
苏昌河转头望着那个黑袍人:“他?”
“是。他如果失了神智,被炼成了药人,是最好的杀器。”夜鸦站了起来,走向黑袍人,伸手抚摸他的脸庞,“这是我最完美的作品,而接下来,我会拥有越来越多这样的作品。”
苏昌河皱眉:“我见过他,他的确很强,但并没有这么强。”
“我的药会让他变得更强,越来越强。”夜鸦收回了脸庞,“因为泯灭了自己的心,所以再也无所顾忌,没有枷锁的猛兽才是最强的。不过殿下,你让我做的那件事,我至今还没有做到。月姬。”
在夜鸦的呼唤下,一个身材婀娜的女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她肌肤莹白如玉,正是那名震天下的杀手月姬。月姬抬起头,望向夜鸦,目光空洞。
萧羽望着月姬,叹了口气:“不妨。我可以等,还请夜鸦先生尽力。”
“必当竭尽全力。”夜鸦点头,轻轻一捻,一粒药丸已经被他握在了手中,“大家长,这样的药丸,每日吃一粒,只要吃上三日,然后带上他们来见我,我给大家长一个最强大的暗河。”
“然后就会变成和他一样的。”苏昌河望着黑袍人,“活死人?”
“大家长想要做那江湖第一人,又如何舍不得这十几个人呢?”萧羽开口说道,“何况等到将来,这些人也会成为大家长手中最锋利的刀。因为他们,绝不会背叛。”
苏昌河皱着眉头,双手束在身后,手一下一下地敲着。
“三位家主以及大家长已经足够的强了,自然不需要夜某的帮助。”夜鸦笑道,“只是其他人,对于天启面前的这个战场来说,需要变得更强。”
苏昌河挑眉道:“先生好像很兴奋。”
夜鸦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上唇:“的确很是期待。”
永安王府。
叶若依读完了华锦派人送来的信,转身对萧瑟说道:“三日,三日之后,华锦就要为白王治眼睛了。”
萧瑟点头:“好快。看来二哥果然是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越是迫不及待,赤王那边就越是可能做出可怕的行为。上次暗杀董太师离间我们,这一次想必就该对华锦下手了。”叶若依转头望了一眼,“雷无桀呢?”
“这几日,他们都会在暗中保护华锦。”萧瑟说道。
“华锦神医身边有掌剑监保护,还有沐春风在,难道也不安全?”叶若依皱眉道。
“不,就算加上雷无桀也算不上安全。其实整个天启最不安全的就是她,一开始大家需要她,是因为需要她保父皇不死,他们还没做好天下乱的准备,如今他们或许做好准备了,父皇应该死了。白王的眼睛是其次,父皇的性命才是关键。”萧瑟沉声道,“三日之后,白王府。我们都得在,那一晚他们一定会动手?”
“为什么偏偏是那一天?”
“因为那一天,二哥会看到重见光明的希望,他马上就能完成多年的夙愿了。然后在这个时候,唯一能救他的人却死了,他的内心会因此而崩溃。在这个时候彻底摧毁二哥的意志,萧羽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三日后。
兰月侯府。
兰月侯穿上了一身黑色的紧衣,腰间挎着长刀,头发束起,走出了房门。
管家见到兰月侯这副装扮,吓得大惊:“这这这这……侯爷!你这是要去杀人啊。”
兰月侯诗酒风流,纵情朝野,是出了名的脾气好人缘好,可这不代表他不杀人。见过他杀人的不多,在这府里的管家却见过几次。
“也不见得真要杀人,但若是有人送上来,那就杀了吧。”兰月侯笑了笑,“备马车吧。”
“去……去哪里呀。”管家问道。
兰月侯向前走去:“白王府。”
承安殿。
沐春风和华锦默默地整理着医箱,最后沐春风将医箱背了起来,又将长剑挎在了腰上。华锦望了他一眼:“我们去救人,又不是去杀人。带剑做什么?”
沐春风笑了笑:“我们不杀人,却也要防止别人杀我们。走吧,师父。”
华锦挠了挠头:“这天启城可真麻烦,真想早点结束了这事,回药王谷。”
沐春风眼睛一亮:“药王谷,我可以去吗?”
华锦白了他一眼:“你是我药王谷的弟子,自然可以去。”
沐春风喜道:“好嘞。”
他们走出门,五大监中的掌剑监瑾威公公以及掌册监瑾玉公公正站在那里等着他们。
“我说师父,皇帝出行差不多也就你这架势了。”沐春风见两位公公都一脸郑重,不由得感慨道。
瑾威公公郑重,是因为华锦不能死,圣上的性命还在她的手中。
瑾玉公公郑重,是因为他是白王的二师父,他知道重新看到这个世界对白王来说多么重要。
而他们都知道一点,今日,很多人都想杀了华锦。
雷无桀抱着剑等在宫门之外,腰间的心剑从晨时就一直震鸣。
“不安啊。”他轻声叹道。
白王府。
萧崇今日如同往常一样,起床后沐浴,更衣,坐在庭院中听凌邵翰对朝事的禀报,随后练功,习剑,然后用膳。
一切的一切,按部就班,如同往常一模一样。
但太过正常了,太过一丝不苟了。
连萧景瑕都忍不住感叹:“皇兄今日紧张了。”
站在他身旁的凌邵翰点了点头:“毕竟是他求了多年。”
萧景瑕望了他一眼:“那你呢?”
凌邵翰垂首:“亦是求了多年。”
“好。”萧景瑕点了点头。
赤王府。
苏暮雨抱着他那柄油纸伞站在庭院之中,苏昌河站在他的身边。
“他们呢?”苏暮雨问道。
“我另有安排,今日你先出马,到时候他们会来接应你。”苏昌河答道。
“好。”苏暮雨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他是个好种子,夜鸦先生说,他能成为绝佳的作品。”萧羽见苏暮雨走了才走出来。这个代号为“执伞鬼”的杀手当年位列四大魔头,对他一直很恭敬,却从来不会多说一句话。
“不要试图打他的主意,不仅是他,暗河三位家主的主意都不能打,暗河的每位家主在各自的家族中地位和威望都极高。甚至,我们做的事情也不能让苏暮雨知道,那些棋子在用完以后,需要死。”苏昌河望向萧羽。
萧羽点头:“虽然很可惜,但已经和夜鸦先生说过了。”
苏昌河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虽然这一次出动了这么多的人,但是无论是白王,还是永安王,都会保护那个药王谷的小丫头。永安王不会再相信,暗河听命于白王,我们这是在同时与两者为敌。”
“这一次之后,世界上就不会再有白王了。”萧羽笑道,“至于永安王,之后自有其他方法对付他。他们到现在也不知道,谁才是他们最该担心的敌人。”
白王府。
华锦带着沐春风走进了白王的房间之中。里面萧崇,萧景瑕,以及凌邵翰正等着他们。
瑾玉公公和瑾威公公站在房门两侧,面色凝重。
兰月侯的马车停在了白王府的前门,他闭着眼睛坐在车内一言不发,看起来并没有下来的打算。
亲自驾车的管家抹了一把汗,心中暗道:看来不是来杀白王的,幸好幸好。
萧瑟的马车停在了后门,司空千落握住了长枪,随时准备出手。萧瑟没有带无极棍,今日他并未打算出手。
雷无桀打了个哈欠,躺在了屋檐之上,身边的心剑震鸣不止。
而在府内,还有一位前辈走出了房门,他是任何人都不想遇到的对手。
再厉害的杀手遇到他,也巴不得绕道而行。
怒剑仙,颜战天。
数不清的黑影正在靠近。
天启的杀幕,已被掀开。
而更危险的对手,却正直奔天启而来。
白王萧崇坐在榻前,对华锦说道:“神医,如今马上就要开始医治了,我却还不知道我需要做什么。”
萧景瑕在旁边开口道:“皇兄不必问那么多,听神医的便是了。”
华锦掏出一根银针,在烛火上轻轻地烧了一下:“殿下什么也不要做。”她将银针取下,沐春风递上一个药瓶,将上面的药水滴在了银针之上:“这个叫神仙醉,只要往殿下身上扎上十针,殿下就会失去所有的知觉。等殿下醒来的时候,就是重见光明的时候。”
“神医,我还是不明白,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萧崇追问道。
华锦想了想,微微皱眉:“不传之法,不能告诉你。”说完一根银针已经扎在了萧崇的胸前,她一挥手,沐春风又递上一根银针,转瞬之间,十根银针已经扎在了萧崇的身上,他果然如同华锦所说,立刻就失去了知觉,晕了过去。华锦转过头,望向凌邵翰:“下一个就是你了,你也会被刺入十根神仙醉,但是和他相反的是,醒来之后你就看不到这个世界了。现在需要再多看一眼吗?”
凌邵翰笑了笑:“不妨。邵翰不是这般矫情的人,这般形式的事情不过多此一举。请开始吧,华神医。”
沐春风忍不住赞叹道:“凌先生虽是文人,却有将者之气。”
凌邵翰摇头:“文人亦有凌云气,将军也有怕死时。谁说文人就一定不如将者呢?”
华锦点了点头,手里已经握着一排银针:“那就如君所愿。”
白王府外。
兰月侯闭着眼睛,一下接着一下地敲着刀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管家在等了一个时辰之后,终于忍不住问道:“侯爷,咱们是在等谁啊。”
“等索命的恶鬼,游离的亡魂。”兰月侯淡淡地说道。
管家打了个寒颤:“侯爷可别骗我。这大晚上的,哪来的亡魂,又要索谁的命啊。”
兰月侯幽幽地问道:“如今天启,谁的命最重要?”
“那不管何时,都应该是皇帝陛下的。”管家回道。
“那皇帝陛下的命如今在谁的手中?”兰月侯又问道。
“华锦小神医?”管家一愣,“华锦小神医在白王府中?那让黎校尉和几位公公守护便是,王爷千金之躯,如今又身为监国,何须来做这危险的事情。”
“她是我带入天启的,自然应由我完好地带离天启。”兰月侯缓缓说道,“别的人的命我可以不管,要想取她的命,得问过我的刀。”
管家叹了口气,扭过头,忽然感觉眼前一花,不远处已多了个人。
那人将一柄重刀扛在了肩上,冲着管家憨厚地笑了笑:“你好啊。”
管家倒吸了一口冷气:“还真是像个鬼一样。”他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那人身形一动,已闪到了管家的面前,重刀挥落。管家伸手一挡,整个人被逼得退了六步。
他甩了甩手,手上的银丝手套在月光下闪着森冷的光,他对着马车中的兰月侯说道:“侯爷,这个鬼可不简单。这一刀,就把天启九成九的高手给压了下去。”
“不知来的是暗河的哪位高手?”兰月侯问道。
“暗河谢家家主,谢旧城。”谢旧城持着刀退了三步,“我是杀手,不遵王法,无视国律,为了杀人事而来,就不给侯爷请安了。”
兰月侯点了点头:“你用的刀,我用的也是刀,今日就不必管彼此身份了,用手上的刀说话便可。”
马车的幕帘在此时忽然飞了起来。
兰月侯的长刀瞬间出鞘,突过幕帘刺了出来,在月光之下,整柄长刀闪着幽冷妖媚的光,一如兰月侯的人。
但是兰月侯长刀一翻,刀势却忽然变了。
并不优雅,也不妖媚,而是狠,凶,以及,狂!
长刀斩落!
群鸦飞起!
谢旧城以重刀相抗,却被兰月侯硬生生地打得连退十三步,他以重刀抵地,才勉强停住了退势。谢旧城低声喃喃道:“狂刀?”
兰月侯微微弯腰,长刀紧握在手中:“好眼光。”
北离兴剑,南诀重刀。这是一直以来人们心中的常态。但是北离却也出过绝世的刀客,比如被称为狂刀的赫连濯,他已经隐退了多年,没想到如今狂刀再现,却是在尊贵的北离兰月侯手中。
“在北离难得遇上一柄好刀,很荣幸。”谢旧城笑道,“请。”
兰月侯足尖一点,已经袭到了谢旧城的面前,他长刀挥起,猛地斩下:“谁和你请,给我滚!”
谢旧城挥刀一挡,兰月侯再斩!
谢旧城猛退,兰月侯急追,再斩!
管家摸着手中的银手套,感慨道:“侯爷的本性又露出来了,真是令人心惊啊。”
金衣兰月侯以风流文雅闻名于天启,但只有很少人知道,这位侯爷脱下金衣,换上这一身黑衣的时候,狠厉的,才像是个真正的恶鬼。
而当谢旧城与兰月侯对刀的时候,却又有两道身影从他们身边掠了过去。
管家对兰月侯问道:“侯爷?”
兰月侯摇头:“后面的事,自然有后面的人料理。今晚来的鬼不止一个,捉鬼的人却也有不少!”
一身紫衣的女子持着一把紫色的长伞从空中缓缓落在了白王府的庭院之中,她轻轻旋着纸伞,上面亮晶晶的粉末缓缓地落在了地上,那些附近的草木瞬间就枯萎了。
另一个执伞的男子却是慢悠悠地从大门口走进来的,他给人一种很安静的感觉,脚步不缓不慢,神色也十分淡然。只是那些试图靠近他的府兵却被他的杀气所慑,连走上前的勇气都没有。
瑾玉公公摸着手中的玉扳指,缓缓道:“执伞鬼苏暮雨,蜘蛛女慕雨墨。两位暗河家主来到这里,是要杀人吗?”
苏暮雨点了点头:“是。”
“想在我们五大监手中杀人?”瑾威公公冷笑了一下,“暗河这样躲在阴影里的人。也配?”
“配不配,试一下不就知道了。”慕雨墨盈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