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头砸到了梁山明的头上，又被地球引力吸到了地上。

梁山明整个人已经木了，他感觉不到陆朝萌的愤怒，感觉不到那个砸在他头上的枕头，他的心跟这散落一地的汤水一样荒凉。

陆朝萌见梁山明如此无动于衷，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看着这样的他，心里越来越委屈。最后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破裂的关系，如同眼前的局面一样，难以收场。

陆朝萌想要梁山明听话、懂事，像普通高中生一样，为考上理想的大学努力奋斗。然而梁山明却不如他所愿，他长歪了。陆朝萌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为什么会长歪了呢？

陆朝萌一边掉眼泪，一边在脑中细数这些年来自己和他之间的接触交流。一开始是听话的。后来有些叛逆，也还是听话的。最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听话了。不仅不听话，还不把他放在眼里。

这在陆朝萌看来，就像一个木偶人一夜之间有了自己独立的意识。他难以接受。

在陆朝萌追忆往昔、反省自己的时候，梁山明把汤碗的碎片捡了出去，又拿扫把和拖把来，把瓷砖地面恢复如新。

陆朝萌睁着一双泪眼看他忙碌，没再说什么话。

梁山明也没有话，收拾完了他就出去了。之后没再进来。

陆朝萌觉得有些累了，自己躺上了床，闭上眼睡起了觉。

一觉醒来，天黑了。

陆朝萌想要上厕所，便拄着拐杖出来了。

外面的客厅黑漆漆。从窗外透进来的光，依稀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餐桌旁，像座黑色的雕塑。不知道坐了多久。

陆朝萌知道那是谁，但他没有招呼他。拄了拐杖往卫生间去。将到卫生间的时候，拐杖滑了一下。陆朝萌身形不稳，一下跌倒下去。所幸是往没受伤的这条腿这边跌的。他惊呼了一声，吓得那边坐在餐桌的人猛的站了起身。

他飞快跑过来。

陆朝萌没有任何抱怨，自己拄着拐杖从地上爬了起来。

看到人自己爬起来了，梁山明又顿住了脚步。他站在他身后，静默地看着他。

直到人走进了卫生间。

等陆朝萌出来的时候，客厅的灯已经打开。室内亮如白昼。

陆朝萌这才留意，这个灯就是他自己换的。是以断一条腿的代价换上去的。

光明来得如此昂贵。

往餐桌方向望去，梁山明在厨房和餐桌之间忙碌，似乎在准备晚饭。这些在从前都是陆朝萌准备的。现在角色互换了。

陆朝萌没忘记梁山明对自己的冷暴力，没忘记中午时候发生的不愉快。他欲转身回房去，又觉得自己比他年长，应该包容些。难不成以后同在一个屋檐下都不说话了吗？

想着，他便拄着拐杖走了过去。

在餐桌旁坐下，面前放着一碗青菜瘦肉粥。

陆朝萌看到那碗粥，就有点想吐，“天天喝粥，能不能换点新花样？”他像个孩子一样抱怨了起来。

他的抱怨没获得任何回应，梁山明坐在他对面，静默地喝着粥。

陆朝萌看他沉默，又有些来气，“你打算一辈子都不跟我说话了吗？”

“你想说什么。”梁山明开了口，一双眼睛穿过疲惫，看过来。

他的脸无疑是憔悴的。

只是陆朝萌一直都没发现。

此刻望着那张憔悴的脸，陆朝萌愣了愣，回过神来，觉得很惭愧。

住院的这些天，梁山明没有亏待过他。一直精心照顾着，满足他的任何需求。

现在出院了，觉得不需要他了，就想甩开他了吗？

站在对方的立场回顾自己的言行，陆朝萌感觉自己像个十足的混蛋。

目光掠过脸，落在那包着纱布的手上。纱布脏兮兮的。可能，是收拾那一地汤的时候弄脏的。也可能，是在准备晚饭的时候弄脏的。更可能，是里面汨汨流淌的鲜血染的……

一股难言的酸楚涌上心头。

想道歉，却开不了口。

大人是没有错的。

大人不会有错，也不会跟小孩道歉。因为他们要维持自己在孩子面前的形象和尊严。他们必须没有错。

“算了吧。”仿佛是对人说，又仿佛是对自己说。陆朝萌放弃了说话，默默拿起勺子喝起了粥。

两人都没再说话，仿佛说话成了一种负担。

吃完了晚饭，梁山明把碗收拾去厨房。很快厨房里响起了洗碗的水声。

住院这段日子治好了陆朝萌的洁癖和强迫症，从前他嫌弃梁山明洗碗不干净，现在已经不在乎了。

梁山明洗完碗出来，陆朝萌眼睛看着他，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叫他。

梁山明看了人一眼，走向自己房间，拿衣服去洗澡。

等他洗完出来，也没有说话。也不问陆朝萌要不要洗澡，自己回房去了。

陆朝萌觉得他在无声地惩罚自己。也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因为他伤了他的心。

陆朝萌心情闷闷地起身，拄了拐杖回自己房间。他没洗澡。

天还凉，没出什么汗。最主要的是，太麻烦了。

万一洗完在卫生间摔倒又该如何呢？

算了吧，就这样吧。何必再给人添麻烦。

隔天情况也没有任何好转。

梁山明煮完了早餐就去上学了，陆朝萌则自己在家办公。

两人开始过上了井水不犯河水的生活。

陆朝萌的腿慢慢好起来，也终于从这种被动中解脱出来。

周五下午，陆朝萌邀请李子欣，蔡敏等人来家聚餐。他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

周青临也来了，还特地拍了一桌丰盛的菜发群里，@梁山明：【你哥也太牛掰了，属实看不出来还有这手绝活】

梁山明原本打算下晚自习之后再回家。听到手机震动，拿起来一看，看到了自家的餐桌时，脸上一贯冷漠的表情，有些松动。

他没问都有谁，只知道一伙人现在闯入了他和陆朝萌的家。

陆朝萌甚至都没叫他。

刚这样想的时候，陆朝萌就在群里@他了：【回来吃饭吗】

看到那句话，梁山明忍不住嘲弄地勾了勾唇，他们现在是连陌生人都不如了。

他不想回去凑这个热闹，心里又很煎熬。满脑子都是家里，很多人。李子欣也在吧，蔡敏也在吧，那些讨厌的人都在吧，万一……

他愿意和他保持距离，不代表他能眼睁睁看着他奔赴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