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朝向来是温和的性子,皎皎如天边明月一般,或是清冷,但极少会有凌厉骇人到想动兵器的时候。
是以无双在被林朝朝猝然夺走刚擦好的剑的时候还有一刹那的茫然,可紧接着看见林朝朝寒霜一般的脸还有那架在百晓堂弟子脖子上的利剑,眉峰皱起,手指一挥,三把飞剑齐刷刷地堵住了那人的后路。
“怎么了?”他看了眼林朝朝手里握紧到发皱的卷轴,寒声质问那人:“上面写了什么?”
“江湖美人榜,百晓堂是在提醒本郡莫忘养育之恩吗?”
林朝朝手心微微一翻,剑割入那人咽喉,血染剑端。她眼带利芒,身上散发出难以忽视的杀气。
方才那一张精致的卷轴之上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她的名字——美人榜榜首,雪月城二小姐。
不对,连她的名字都没有写出来,只有一个指引性极强的名号。先不说她早就和百晓堂打过招呼说自己无心入榜,出尔反尔;
就说现在北离这个局势,她都打算暂时退出争斗了还要把她和永安王一派联系起来。是怕她在无双城呆久了转向白王的势力特意来告诉天下人她这个满门皆灭的可怜孤女当年受了雪月城天大的恩惠,现在该报答了吗?
何况她不是纯正的江湖人,身份势力皆和朝堂息息相关,百晓堂自诩不管庙堂只论江湖,本就不该把她纳入什么美人榜。
连她的名字都不放上去,只用一个雪月城小姐代称,这是明摆着让天下人认为雪月城对她恩重如山,她也会尽心帮助永安王夺嫡吗?
“你们新堂主的意思是本郡忘恩负义,如此关头退出天启有负人子本责吗?”
先不说她的本姓从来就是“林”没改过,就是这么些年在雪月城也不是完全打司空长风的秋风,而是互相合作居多,连雪月城许多不重要的庶务她也料理过很长一段有时间,雪月城都不敢堂而皇之地说她林朝朝亏欠了他们,百晓堂算哪根葱来暗指她欠了恩?
“小人只是奉命来颁榜,其余一概不知。”那人被林朝朝用剑抵着脖子也没用丝毫惧怕,还拱起了手,只是语气有些讽意。
“那就是废物。”林朝朝眼中一厉,利落地将剑滑到了这人交握的手掌,十分干脆地向下一劈,剁下了不知几根手指。
“啊!!!!”
那人脸上的淡然化作惊恐和痛苦,惨叫出声,被无双的飞剑压着扑倒在他那不知几根掉在雪地的断指上。
鲜血立刻就流了满地,但林朝朝眼中平淡,握住剑柄向那人手背一钉,能听见“噗”的一声,剑尖没入,贯穿了他整个手掌。
惨叫声刺耳,连正在欢呼中的无双城弟子都纷纷向这边看来,议论纷纷。
“你的主子或许告诉过你本郡性情温和,不愿轻易以武力伤人。但没有跟你说过,本郡出生将门,不是什么庙里的菩萨。”
她在见到那份卷轴的第一念头是雪月城想借养育恩情逼她站永安王的队伍,但后来一想就觉得不对劲,现在永安王在天启和几位皇子斗的有来有回,不见什么明显的颓势,羽翼丰满。她有的势力虽说不少,但还不至于让萧瑟和雪月城他们着急到见她在无双城待了几天就用恩情来压她的地步。
何况司空长风他们早就暗示过她不要掺和天启之事,她信得过他们的人品。
那么,要么是百晓堂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把她当作空有势力没脑子软柿子;要么,就是百晓堂内部其他皇子渗透了,瞒着萧瑟他们把她放进榜单想挑拨她和永安王一派的关系。
“你不是百晓堂的人,或者说,你是叛徒。姬雪不会那么愚蠢。”
“呵……”那个被林朝朝钉在地上的百晓堂弟子慢慢挪着另一只断了手指的手颤颤的想去包住被剑贯穿的手掌,有些扭曲的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你怎么知道雪月城就是真的不是想要你去填永安王的天子路呢?郡主在无双城留了几日,天下议论纷纷,都以为您要转投白王旗下,雪月城疑心了,我们百晓堂不过买江湖第一城一个颜面,提醒一下郡主别忘了自己的欠的恩罢了。”
百晓堂不干净,林朝朝几乎可以确定这劳什子美人榜姬雪和萧瑟根本就不知情。为了挑拨离间,林朝朝眼眸一扫,微微后退半步躲开蔓延的血迹。
眼前这个人根本就是别的势力为了离间她和永安王一派而来,并且在百晓堂中绝对不止几个人。今日这金榜和美人榜一同送来无双城,就是专门为了她来的。
该去联络天启城的萧瑟他们了,这水越来越浑,她可能没办法在宣妃出事之前一直独善其身了。
“无双,”尚存七分寒意的脸上在触及他时闪动一瞬间的温色,她松了握剑的手,任由那细剑像一根钉子一样把人钉在城墙上。
“暂借贵城的审讯室一用,这个人我要带回望雪居。”
“这个当然没什么问题。”无双挥了挥手,将飞剑收回剑匣。唯有林朝朝抢过来的那柄没动。他想了一想,伸手拉住了她通红的手掌,像是担心她害怕,把她拉远了血迹。
卢玉翟也处理了下方旁观的弟子们,想了想,怕林朝朝还有什么要他来处理,也就留了下来。看见自家城主的小动作暗暗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是没看见刚才人家剁人手指动作那么干脆,还能怕这点血?
“这里冷,风又大,我们先回去。”
无双看着林朝朝的脸色,心底多少是有些惊讶的,他很少见到林朝朝锋芒毕露的时候,像是瑟瑟寒风中携带的冷霜扑打在了无边雪地中央,溅起无边的刺骨冷意。
凌厉又冷寒,如月光结霜。
他清亮漆黑的眼底闪过几分思量,拉住她的动作紧了些。
“别太生气,我们一起去看梅花好不好?”他从林朝朝和那百晓堂弟子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了一点端倪,这件事关系到另一个皇子,他不方便干涉,就不去主动提了。
“郡主当年满门素缟之时不过七八岁,就那么确定雪月城收养你不是为了压人夺财……唔……咳,咳咳……”
那人一只残缺的手掌把住了贯穿手心的细剑,抬起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朝朝,甚至还想去扯她的裙摆,却被闻讯赶来的几个铁甲军手疾眼快地塞了一嘴的雪,拔出了那钉着人的细剑,铁甲军得到林朝朝的指令之后跟着卢玉翟指派的一个弟子把人拖走了。
“小姐,是由我们兄弟在此处先审讯,还是等鉴堂的人来?”留下的一个身形高大的铁甲军双手捧着那细剑,垂首问道。
“带回去审。”
林朝朝接过沾了血的剑还给无双,轻吐一口气后对他摇了摇头。
“我先去信天启,之后可能会有些忙。怕是不能多陪你了。”子姜还留在天启观察,她要先问问子姜永安王的境况。
她有些头疼,现在这个节骨眼她是真的不想趟这趟混水。偏偏有人见不得她安生。
“此事蹊跷,我要好好查个清楚。”她收手里还拿着那封卷轴,看着烦心就干脆直接塞给了面露好奇的无双。
“这破榜烧了吧,我看着心烦。”
无双打开那卷轴,眉头微微挑了挑:“虽说不知道百晓堂搞什么名堂,但品位还是十分值得认可的,姐姐确实是天下第一的美人。”
这城楼之上冬风吹得猛,林朝朝一身渐染橘色裙装,从衣襟的微白直至裙袂渐变成明艳的橘色,鹅黄色大氅上的白毛飘摇无规律,映着美人如玉的的肌肤更加明通清丽。
眼眸似月,身如素柳,面胜脂玉,一张脸上既有溶溶月色的清艳朦胧,又有将门之家遗留的丽质英气,宛如雪山崖顶上迎风而亭亭生长的绝世花朵,一眼便是难忘。
美人如花隔云端。
无双在林朝朝不善的眼神注视下向她轻轻笑着,一手将那卷轴抛了出去,内力化刃,把那东西击成了碎片。
大风很快就把碎布片卷走了,无双拉着林朝朝的手下了城墙。
“我极少见你这样凶,方才你抢我的剑时还吓了我一跳。”他歪着头看她,语气有兴味。
林朝朝却是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怎么,你还会害怕?”
无双是真真正正的江湖大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弟子,他的剑是杀过人的,所见过的血腥场面也不比她少,还会怕她剁几根手指了?
“我怕你干什么,你又剁不了我的手指。”他笑着,揽住了她的肩膀,将人半圈入怀中,隔绝了刺骨的寒风。
“只是觉得姐姐仙姿佚貌,发怒的时侯也十分好看。但,若日后再有这种事,我希望你能多依靠我一点。”
他语气含笑,眼底却是认真,
“有些事你不需要向我解释,只要开口了,无论原因对错,我都会帮你动手。”
林朝朝心里恍惚了一下,下一刻才体味过他话里的意思。
无论对错缘由……她心里一刹那闪过一丝想法:同为剑仙,无双剑匣中的大明朱雀为江湖兵器之首,若无双真能完全掌握住这柄剑,未必没有匹敌洛青阳的可能。
只是……大明朱雀那样凶煞,无双城首代欧阳城主就是应为这柄魔剑而心性大变,寿命短浅,那么无双,也不一定好到哪去。
还是要靠她自己啊。
她很快驱散了那些念头,抬头凝视着无双,忽然觉得他的少年心性,在言语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不需要明白太多的前因后果,只要她想,不管什么事都会去帮她做。似乎在他的世界里她的意愿就是至高无上的准则。
又怎么忍心让他受伤呢?
“你这……”林朝朝神情复杂一瞬,微微笑了一下,忽然生出一点逗弄的心思来:“色令智昏,可不是一个好城主该有的。若哪一天我要你帮我伤天害理,杀人放火,你也要助纣为虐吗?”
无双连想都没想,直接道:“姐姐这样好的人如果真的做了什么有违道义之事,必然是他人辜负姐姐在先。”他这样笃定,丝毫不觉怪异。
“既是他人有错在先,我帮你杀人放火有怎么算助纣为虐,这是因果报应。”他揽着林朝朝往手可摘星阁高处去,语气十分坦然。
手可摘星阁是无双城最高之处,裁决城中事务的地方。无双平日除了起居练剑待的最多的地方就是这里。
“怎么带我来了这里?”
在阁中的城主铁座之上,无双十分潇洒地将剑匣往旁边一放,揽着林朝朝坐在自己旁边。
“这里无聊,你不是说往后几天会很忙不能陪我吗,那就现在多陪陪我。”
他想到那日梅花树下的意动,直到昨夜都还萦绕在他的脑海没有散去,折磨地他觉都睡不安稳。
“姐姐,”无双的脸庞尚有几分少年青涩,一双眼明媚灿烂,作为年轻一辈中最早登入剑仙境界的第一人,正是少年春风得意的时候。
只是现在望着她时眼睛里有些不知哪里来的懊恼和无措,为那日之后每天夜晚凌乱不堪的梦,还有现在不知该如何出口的疑问。
“想说什么?”
“我……姐姐这几天不来找我。”他方才还能和林朝朝谈笑风生,暗暗动手动脚,现在人抱在了怀里却吞吞吐吐,很不安似的。让林朝朝心里称奇。
“这是你的地盘,该是你来找我。何况每天晚上你都会偷偷溜进我的房间,你自己在家里还跟做贼一样,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她佯装发怒,掰开了他揽在肩头的手,一下从铁座上站了起来。
“你带我来的无双城,该是你陪着我,我没有怪你这几天抽风一样不肯见人,你倒怪我不去找你,我身为你无双城的客人,日日上赶着去找你这个主人,怎么,自荐枕席去吗?”
她作势要走,被无双一下拉住了手臂。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无双咬了咬下唇,手上一使劲,将人整个拽进了怀里。
橘色渐染的裙摆和鹅黄大氅荡开层层叠叠的弧线,她撞在了他的胸膛,后背被一只手紧紧握住。
“我想和你在一起,你不该乱亲我,我去找你可能会吓到你,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你会不喜欢的,我不是不想去陪你。”
他用力地将她拥入怀中,语无伦次,没头没脑的说了很多话,最后又紧紧抱着她,声音闷闷的,想在克制着什么。
“你在我们在一起之后喝了避孕药。”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失落,像雨水打过后蔫巴巴的树叶子。
林朝朝的身体在他说出话的一刹变得僵硬而紧绷,她不知道无双是怎么知道她采取了避孕措施,这些女人们的东西他这个并不算细心的人竟然能察觉到。
“是不喜欢和我在一起吗?为什么不和我说呢,我不会勉强你。”
林朝朝:“……”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只是单纯不想怀孕。
她大概听明白了无双这几天心里在纠结什么,大约就是想芙蓉帐暖却担心她受伤加上认为她喝药是因为不喜欢……那啥。
“只是不想怀孕,和你没关系。”林朝朝拍了拍他的后背,“其实,男欢女爱是人之本欲,在两情相悦并且不会对对方产生伤害的情况下这些事并没什么。你的想法可以直接和我说明。”她想了下,又说道:
“情欲是一回事,怀孕又是另一回事,我们都没有做好为人父母的准备,况且女人怀孕的风险太大,我承担不起。”
她喜欢孩子,但不喜欢生孩子。
“那以后我喝。”无双松开了手,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她。
过了好一会,他突然笑了笑,“既然姐姐说了没什么,那我想你亲我,像那天梅花树下一样。”
所以这才是你今天的真实目的?
林朝朝失笑,虽不至于太羞涩,但在这种地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换个地方?”
“不换,就在这里。”
他抓住了她一只手,看向她的一双眸子澄澈又期待,有着她看不明白的柔情。
于是她免不了心头一软,慢慢迎上他的唇,覆了上去。
这铁座还算宽敞,她贴着他的唇,双手攀上他的脖子,如瀑布一般的墨发垂落在的颈侧,曼妙无比。
鹅黄色的大氅从座上滑落。
林朝朝的吻技比某人好上太多,她渐渐顺着他的下颚,滑到了咽喉处的凸起……
她禁锢住他因紧张而乱动的手指,缓缓将自己的手指插入他的指缝。
“放松点。”
她轻轻拍了拍某人紧紧崩起的脊背,语气中带着意味不明的调侃。像矜贵的公主在逗弄自己的小宠物。
“不要乱动哦。”
少年的眼睫轻轻颤动着,紧紧扣住了手指,身体的僵硬在林朝朝温软又带着点调笑的语调里慢慢变软,他觉得自己好像坠入了一片雾气缭绕的山林,湿润的、温和的、迷惘的、带着一点点难以察觉的欲念。
论及男欢女爱 ,林朝朝作为浸染过现代大数据的人又怎么会一点花样都不懂。只是以往无双把她折腾的十分受累,她连开口指导的机会都没有。
视线影绰,这手可摘星阁里异常的暖和,无双觉得自己好像要烧着了一样,她吻过的每一处地方明明是那么轻柔,却能让他下一刻就仿佛被要被自己骤然升起的欲望吞噬。
他清亮明澈的眼睛里盈满了红色,像一只被禁锢的凶兽,下一刻就会冲破束缚将人吞人腹中。
“小双儿……”
视线中,她拆下了橘色的披帛,盖住了他的双眼。
他看不见她了,听觉被放大,整个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她的声音。
“指甲会弄疼你吗?”温柔又妩媚,像引诱人沉溺的魅妖。
细腻光滑的手心带着雪一样的冷,顺着肌肉线条滑下胸膛抓住些什么时让他眼睛猛一缩,不可避免地颤抖了一下。
好凉啊,无双迷迷糊糊地想着,连自己的衣襟什么时候被拉开都不知道。
衣衫凌乱,却只有他一人。无双渐渐的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唯有她游走的手掌冰凉无比,和滚烫的肌肤相触时溅起的迤逦。
有点凉,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柔软的手心十分寒凉,那平日里看起来水葱一样的指甲宛如屋檐下结的细细冰锥,有着和指肉完全不一样的冷硬,刺激。
他想 ,还要多准备一点暖炉。
外面,风雪不止,这里,春色撩人。
百尺钢化作绕指柔。不过,这回泄露出的低吟并不是呜呜咽咽的女子哭泣,而是少年低沉暗哑,又带着难以忍受的羞耻的……声音。
这里空旷,于是少年急促的喘息回荡在室内,回荡在他自己的耳边。
天启城,雪落山庄。
“这不可能!”姬雪拿着那江湖美人榜矢口否认。
“林朝朝根本不算江湖人,百晓堂排榜的时候就没有把她划在范围里!”
“有人在挑拨。”叶若依望着那精致的卷轴,眉头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