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暮雨冷漠的目光瞬间冷凝,恍如成片的冰雪尽数入了他眼中。
但只有一瞬,他几乎是立刻就隐去了那些摄人的锋芒。
“小朝,你该知道,我做不了主。”他的声音低沉,又好似带着些哑。“暗河入天启是定局,你想让我们出局,不可能。”
“我从未说过让暗河出局,”林朝朝提起酒壶再为他添了杯酒,“暗河如果真心想洗白,找我合作比找任何一位皇子都更划算。”
将暗河帮助其他皇子的弊处一一道来后。
“我虽不确定暗河到底支持哪一位皇子,但无论是谁,他们能给的,我也能。而且我的条件,比他们只少不多。”
林朝朝用手梳着颈侧的墨色狐狸毛,语气平板,俨然一幅生意人的模样。
“你想要什么?”苏暮雨收去了面上的温和,神情冷酷,就如往常应对任务一般,只是心里如何五味杂陈却不得而知。
“或者说,你想杀谁?”
竟然能让林朝朝找上暗河,此人为定不简单。
他突然抽出了伞柄之中的细剑,一声清吟,湛湛寒光四射。
将剑平放在桌上,缓缓道:“你送我这柄剑,我无以回报,此次不必寻暗河,我帮你杀了就是。”
还不知道林朝朝想杀的人是谁他就敢开口作这种承诺,倒不知是自持太高,还是旧情太深。
林朝朝看一眼桌上的墨剑,苏暮雨苍白修长的手指不知为何按在了剑身边缘,极致的黑白对比让人眼恍。
“这不一样,”她看着那剑,恍然间想起从前在一起的时候。“送剑是因为当初我们是彼此心爱之人,现在我来找你合作,怎能仗昔日之情换今日之利?于你不公。”
“何况,我要杀的人,是孤剑仙——洛青阳。“
她站了起来,墨色大氅轻晃,“当日暗河大家长和两位家主、唐门三位长□□同出手去力杀雪月剑仙未成,今日我要洛青阳死难道只出动你一位吗?”
林朝朝尽力把语气放得平谈,似乎方才说心爱之人的不是她:
“我要洛青阳死。他死之后,慕凉城会以最快的速度恢复繁华,青州沐家,北方天外天,还有望雪居,商道官驿一通,不需十年就能成为经济重镇,而慕凉之地就是我的报筹。”
她的视线锋芒刺人,笼罩着一层摄人的杀意。
“在朝之上,我可以解决一半旧怨,剩下的一半掀不起什么风浪,在野之中,慕凉城地处西域,近的势力也只有一个天外天,那里我已有安排。可以说,若暗河真的有心,这便是最好的时机。”
林朝朝伸手接住了飘进亭子里的一点雪花,望向苏暮雨:“皇子们要你们做什么我不知,但我只要洛青阳死,他们能给的,我一样能。”
他没有说话,良久才问道:
“你要杀他,是因为十二年前那件事?”苏暮雨黑沉沉的眼眸中翻涌着浓烈的情绪。
“我以为你早已放下。”
“他害我身经脉尽废,近十年汤药针炙之苦,一生难提兵刃,我怎能不恨呢?”林朝朝眼神中的戾气已经散去,又恢复了平时淡然从容的模样。
还有他那个师妹,易文君,同样让人憎恶。
“我要他死,”她轻轻吸一口气,纷乱的记忆浮现脑海,让她忍不住微微战栗。
“这世的间能杀他的人几乎没有,所以我才来找暗河做这笔生意。再一,你与我说过多次,你想守护暗河,将那条看不见的河带入阳光之下,我便找了你。”
林朝朝的声音清冷,只是最后几句却带着温柔。
她在一出岛想的就是与苏暮雨合作而不是借宣妃来控制洛青阳再杀之,未必没有想拉一把暗河的心思。
“苏家主,意下如何?”
“锵”一声,苏暮雨将桌上的细剑收入伞中,神情中似有意动。
“起来划算,但孤剑仙并宵小之流,杀之不易。”
“所以日音河杀不了?”林朝朝无法从苏暮雨的神情中看出什么明显的决择,她心里已有些可惜,若□□行不通,宫中那条路子也该准备起了来了。
但苏暮雨突然笑了一下,他极少将情绪波动显示在脸上,但他突然笑了,甚至笑得十分真心,像雨夜后湿润的清风温柔地吹在面上,令人心怡。
“小朝,有没有一种情况,暗河可以同时跟两方合作,双管齐下,有了慕凉城,也将来帝王的支持,何乐不为?”
“你敢肯定日音河扶持的人就一定能登基吗?“林朝朝被苏暮雨难得的笑容晃了一下,片刻后反问道。
她坐回位置,轻轻扣着酒杯。“白王、赤王、永安王、暗河就这么石角定自己能押对宝?如承龙不成,介时新帝上位,第一个清算的就是夺嫡对手,本朝有杀皇子的先例,正主难保,你们追随的人又能有什么好下场?而我不一样,”她浅啜一口酒,缓缓道:
“但无论是谁上位,我永远都会是郡主,动我就是动南北疆几十万兵士的人心,慕凉之地附近的驻军也有我林家旧部。”林朝朝还是想再争取下,
“苏家主,我能开的筹玛比之皇子只多不少……”
“罢了。”苏暮雨打断林朝朝的劝说,轻轻叹了口气。
“小朝,你不必如此,你真想杀他,我会帮你。”
林朝朝当即一愣,险些以为今日的风雪太大,她幻听了。
“可……”她许久才反应过来回答,方才一脑的时局分析和劝说就这么卡在了喉咙。
“从洛青阳的实力,你一个人又怎能敌过?”并非林朝朝看轻苏暮雨。
以洛青阳的实力暗河至少也该几个家主和大家长一起出手,提前布阴私阵法压制修为,再用各种暗器奇毒轮翻上阵才能把人弄死。
“杀手习的杀人之术,我的剑术差孤剑仙许多,但要杀他,我亦有三分把握。”
苏暮雨站了起来,高大修长的身形投落一大片阴影,他现在倒像是一个冷酷专业的杀手,身上凝聚着摄人的杀气。
“当年我受人之托照顾你,却让你在我眼前被人所伤命悬一线,是我之过,现在帮你杀他也算两全。”
林朝朝听此言心头一痛,不知自己是什么想法,就像嘴里塞了一颗酸涩的青杏,整个人都酸涩起来。
“当年······又怎么能怪你们,”林朝朝并不想回忆那件事,“你不必做什么,我也不想占你的便宜。今日之事仓促,你好好想想,不看急给我答案。”
这次约见苏暮雨的经过实在有些出于她的意料,本以为无非成或不成,花费唇舌尽力劝说,没想到会是这样。
“今日就这样吧,我该回雪月城了。”
她怕再说下去苏暮雨就真打算单枪匹马去杀洛青阳了。
然而还不等林朝朝站起来准备离开,一只冰凉修长的手掌就按住了她抓在桌上的手。
“我们难得一见,今日雪色甚美,陪我多看一会可以吗,小朝。”
苏暮雨特意放轻的声音宛如飞雪落地,轻柔又
哀伤。让林朝朝难以狠心拒绝。
“好。”她轻轻抽回了手,点头,也错过了苏暮雨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白雪纷纷,自苍穹归厚土,枝上雾松晶莹如珠光,亭中小火温酒,清香氤氲,当真是无边风雅。
林朝朝突然想起,前些年和苏暮雨在一起时也常常这样,或是观雪或是听雨,一局手谈,或是煮茶烹酒,兴致来了扶琴起舞,吟诗高歌,是两人都难有的松快时光。
如今却,物是人非,心境难复从前。
天冷,雪白如棉,林朝朝带的三坛暖酒就这么被两人就着风雪饮尽。直至西方落雪染红,日将近矣。
天边一小片雪宛如盛开了红花,苏暮雨身上沉郁的气息更浓了,他看见林朝朝因酒而晕上的红霞,眼神清明如镜。
“我该回去了。”她似是醺醉,撑着桌子起来时晃了一下,向苏暮雨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
“你,小心些回去,雪大。”
“我送你回去,“苏暮雨赶在她开口拒绝之前隔着她身上厚厚的大氅将她虚虚扶住。
“雪大了。”
在对方带着烟雾般的眸子望过来时他的手轻轻颤了一下,却还是没有放开。
日后会有另一人爱你所爱,恨你所恨,堂堂正正告诉世人对你的爱意,不似我连一句心悦都不曾对你说过。
“小朝,你很喜欢他吗?”
苏暮雨的掺扶并不逾矩,他一只手撑伞挡住雪花,运起轻功踏在枫树枝上和林朝朝往南飞去。
北风呼啸,他的问题似乎淹没在风中,无人可听。
但,
“他是很好很好的人,凛然少年气。我喜欢他,就像当初喜欢你一样。”
当初,也只能是当初了。
无双城
手可摘星阁顶,一身白衣的无双撑着剑匣,望着雪月城的方向出神。
“西南方向的信鸦,姐姐找暗河的人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