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贺成风聊完贺瑶儿的治疗方案,苏软顺利被安排进西院青瑜房。
住进来之后,她果然在桂花树后的草丛里找到一个狗洞,当即写了一张纸条“一切顺利”,扔了过去。
接下来几日,白天她就去看看贺瑶儿,晚上就出来“遛弯”。
在无屠的六年,苏软不仅学医,也兼修内功,寻常大夫面对濒死之人往往回天乏力,但无屠医女却可以利用内力救人,这是无屠医术特别之处,所以苏软也算是半个修行人,夜行不在话下。
这几天,贺家风平浪静。
苏软想了想,觉得应该做点什么,于是这天清早,往狗洞里塞了纸条。
当天夜晚,她就在贺家祠堂后窗下听到贺成风发狂的声音。
贺成风正在和什么人交谈,情绪起伏很大。
“你不是说贺子书已经死了吗?为什么外面传闻贺子书要回来了!”贺成风怒吼。
这个谣言当然是苏软让邹颜传出去的。
被吼的那个应该是个下人,态度很讨好:“宗主莫急,空穴来风罢了,贺子书就是真回来了,也不会知道当初是我们动的手,毕竟我们处理得很干净。”
贺成风声音平稳了一些,但依然带着怒气:“哼,现下可不只是他回来会不会复仇的问题,他要是回来了,我这宗主之位还怎么当得下去。”
下人回复:“明白了,我会安排人手处理。”
“罢了,就交给你办,”贺成风深吸一口气,接着说:“现下最重要的是断死狱那边的人,我花重金雇佣他们,可不能被这种事耽误了进度。”
“宗主说得是,”下人压低声音:“对了,等他们来了,要不要安排人手帮忙。”
贺成风的声音默了片刻,缓缓道:“至今无人能从冰湖活着出来,断死狱的人要钱不要命,他们要是能活着帮我拿到秘籍,那这单就算成了,要是不能,那是他们命中注定逃不过这劫。”
“要是他们发现被骗,有人逃出来……毕竟得罪断死狱可不是小事。”
贺成风冷笑:“那就让他们逃不出来。”
“属下知道了,贺家迟早是宗主的囊中之物。”
看来贺成风没坐稳宗主之位,是因为还缺少藏在冰湖里的秘籍,这个冰湖的情况似乎不简单,苏软回到青瑜房,立马将消息传给邹颜。
接下来几天,她不动声色,依然往返于竹林院,给贺瑶儿治病。
吃了苏软的药之后,贺瑶儿脸上的疮口慢慢消下去一点,苏软端着她的脸看了看,当即决定开始第二个疗程。
她把捣好的药汁递给贺瑶儿:“敷在脸上,早晚各一次。”
给贺瑶儿治疗的这段时间,苏软花了不少功夫调教她,终于让这个娇蛮任性的大小姐对她产生了一丝畏惧。
贺瑶儿却不依,大吵着要躲苏软:“我不敷我不敷,你给我用的什么药,根本没有作用。”
“真的不敷?”苏软抬高声音。
贺瑶儿气势弱了弱,但很快鼓起勇气,把脸举到苏软面前:“你看,真的没有用,伤口都红了!”
她脸上的疮口扁平了一些,褪了一层死皮,冒着新生皮肤的粉红娇嫩。
苏软看着她无理取闹,脸上渐渐漫起一层不耐烦,她最后开口:“我就问你一遍,你用,还是不用。”
这语气十分的询问中,含了五分的强硬,和五分的不容反驳,和苏软当初高三班主任的死亡质问如出一辙。
到底是个小姑娘,这招果然有用,贺瑶儿抖了一下,气势也浇得一干二净,缩起脖子后退两步,半晌,怯怯道:“我不想用……”
“嗯?”苏软压低声音,压迫感满满。
贺瑶儿心快被提起来了,她眼睛转了转,很快想到什么,抬头道:“我用,你回去休息吧,我会按时用的。”
这点小心思都快写在脸上了,苏软弯唇:“那就好,我看着你用。”
“你……”贺瑶儿刚准备发怒,脸上突然冒出喜意。
“霖哥哥。”贺瑶儿朝苏软身后喊了一声。
苏软正在疑惑,循着方向回头,顿时便明白了,一个剑眉星目的男人站在门口。
男人敲了敲门框。
贺瑶儿不等他开口,笑盈盈冲了过去,满心欢喜拉住霖哥哥的手臂:“霖哥哥终于有空来看我了,瑶儿太高兴了。”
“霖哥哥”被她惹得有些不好意思,往后退了退:“小姐金枝玉叶,是我唐突了。”
“我和霖哥哥说说话而已,这有什么唐突。”贺瑶儿满不在乎,顺带又环起他的手臂:“霖哥哥为人又正直又善良,谁会说霖哥哥不是。”
“霖哥哥”无奈只好不管她,就这么被贺瑶儿缠着走到苏软面前:“在下贺宗主座下弟子曾霖,见过前辈。”
苏软回笑:“客气了。”
曾霖接着道:“贺宗主言,经过这几天的相处,贺宗主自真心感谢前辈,为了让前辈快些适应贺府生活,特嘱咐曾霖把前辈当自家人照顾,恰巧今日府上来了客人,正在前厅谈话,曾霖便来告知前辈一声。”
这就是确认了她的身份,迫不及待示好,想让她长期留在贺府呗。正合她意。
苏软笑:“知道了,谢谢曾公子。”
“不敢当。”曾霖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贺瑶儿眼睁睁看着曾霖挣开她的手出了门,不高兴了:“干嘛呀,霖哥哥好不容易来见我一次,你干嘛还跟我抢和霖哥哥说话的机会!”
苏软对小姑娘明目张胆的样子挑起了兴趣,歪头:“要不我找你父亲,帮你做个媒?”
贺瑶儿突然心虚,像被踩了尾巴,底气不足又强装镇定大喊一声:“不许胡说!我和霖哥哥是好朋友,绝对没有那种关系!”
她端着药碗灰溜溜坐回床边,低着头不说话了。
苏软看了她一眼,只说:“把药敷上,不准洗,等我回来要是没看到你脸上的药渣,我亲自给你敷上三碗。”
她看着贺瑶儿哆嗦了一下,随后转身出了门。
……
苏软在路上就隐隐约约闻到一股清凉的味道,越靠近前厅,味道越重,这种熟悉的味道乍然袭来,令她头晕。
她忍下不适,从后门进了前厅。
隔着帷幕,她看见贺成风坐在首位,座下依次坐满了黑衣服的人,这些人装备齐全,每个人都带着一模一样的黑色面具。
苏软记得这种打扮,当初她和贺子书在荒林里逃难时,遇见过的那群断死狱的人,就是这种打扮。
所以这就是贺成风花重金雇佣过来的人。
苏软听见贺成风和那些人交谈。
“贺某仰慕各位已久,终于把各位豪杰请过来了哈哈哈。”
首位的面具男回应他:“贺宗主不妨有话直说。”
磁性的声音,带着成年男子的低沉。
苏软又吸进一口薄荷味,头晕得恍惚。
不知道为什么,她听见这陌生的声音时,突然不满足于只听谈话内容了,很想看看声音的主人长什么样子,她运了运气,稳住精神,从帷幕间的缝隙里,朝外看去。
说话的面具男肩身挺拔,一身玄衣将腰身勒得很紧,他开口时,右手扶在剑柄上摸了摸。
“断死狱的规矩高于一切,贺宗主让我们做的事情,我们一定会完成,贺宗主没提到的地方,我们绝对不会触碰,断死狱名声在外,贺宗主应该知晓一二,我们既然接受这场交易,就绝不会反悔。”
贺成风听了,放心笑起来:“哈哈哈,贺某就知道各位豪杰说一不二,在下佩服,哈哈哈……”
在场的人聊得很轻松,唯独帷幕后的苏软,紧紧盯着说话的面具男,呼吸困难。
那只右手,苏软绝对不会记错,从手背到虎口,蹒跚着狰狞的疤,那是当初贺子书为了救她留下的狼牙印。
突如其来的激动加重了她的头晕,她身子歪了一下,扶住小桌,血液在皮肤下涌动,身体微微颤抖。
贺子书真的回来了,就坐在她眼前,只和她隔了一层薄薄的帷幕。
贺成风笑声停下,正色问:“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苏软的心提起来。
面具男声音如常,气息平淡:“我叫白药。”
……
从前厅回来,苏软的脑袋就一直不太舒服,那股薄荷的味道太上头了,她一度呼吸不畅。
一进门,贺瑶儿规规矩矩坐在床上,绿色的脸板板正正地对着她。
苏软朝她走近,贺瑶儿立马叫唤:“我涂了我真的涂了,你看我脸上都是绿色的,啊你别过来我不要涂三碗!”
苏软没管她,径直拿起旁边的毛巾,往盥洗盆里浸了一下,拧干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往她脸上蹭。
绿色的药渣很快被蹭干净,苏软拧紧眉头,凑近观察她的脸。
贺瑶儿被迫和她对视,默了一会儿,忍了又忍,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你喝醉了吗?怎么看起来晕晕乎乎的。”
苏软怔住,反应了一会儿,松开手,在一边坐下:“没有。”
语气明显不高兴,贺瑶儿不敢多说,默默拿起药膏往脸上摸。
过了一会儿,苏软道:“你和曾霖是青梅竹马?”
贺瑶儿一听,兴致高涨:“当然了,我俩从小就认识,关系可好了。”
“怎么认识的。”苏软随口问。
贺瑶儿满脸畅想地抬起脑袋:“那可就说来话长了,当初可是我亲自把霖哥哥带进贺家的,那是一年冬天,外面可冷了,霖哥哥还是个小哥哥,他身上破破烂烂,一个人躲在墙角里,冻得瑟瑟发抖,我看他可怜,就带他回了贺家,后来,他就成了我爹爹的亲传弟子,顺带也兼任我的小侍卫。”
看来是熟悉的救赎文学。
苏软扭头看她:“你是看他帅才带他回来吧。”
贺瑶儿正冒着粉红泡泡,小脸一红,努力辩解:“不是才不是,我对霖哥哥是真心的。”
话刚脱口,她意识说漏了嘴,立马捂住嘴巴,安静得像只鹌鹑。
苏软瞥了她一眼,懒得多说,起身出了房间。
……
回西院的路上,那股薄荷的味道还是久久不散,苏软头晕得越发厉害,走到檐廊拐角时,她倚着栏杆停下,“嘶”着气揉了揉太阳穴。
然而下一秒,她还是没撑住,往后仰了下去。
半空中,她被一只手拦住了肩膀,恍惚间好像倒进了一个温柔又清凉的怀抱里。
她睁开眼,对上一张黑色雕纹的面具,面具下传来陌生又熟悉的低沉声音。
“这位姑娘,你好像不太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