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庭院的装潢颇为豪华,西厢房前面有个莲花池,正值夏季,一池粉莲清濯不妖。
邹颜走进凉亭,朝出神的苏软轻唤一声:“苏姑娘。”
苏软回神,微笑回应:“邹大哥。”
两人在亭子里坐下,邹颜注意到苏软视线,朝莲花池后面的栏台看去。
西厢房第二间屋子门前,站着两个侍女,像在把门。
邹颜回头,笑着解释:“那是贺挽师妹住的房间,她身体不适,不方便贴身伺候,所以丫鬟们就站在门口,听候差遣。”
苏软收回目光:“原来是这样。”
邹颜正色道:“周老爷回府了,特意回来感谢姑娘相助,苏姑娘若是没事,就来前厅用饭吧。”
“好,谢谢邹大哥。”
苏软又朝西厢房看了一眼,起身往前厅走。
周家老爷名叫周燕青,是封州巨商,和周夫人感情很好,前几天正带着管事的在外走访,听说苏软来了,立马放下手头账本,赶了回来。
和苏软见面之后,又听了一遍当年事情的过程,当即遣人带着苏软画的地图南下查探,饭桌上也是不停地感谢,之后给苏软安排了上好的厢房,并送了不少贵重礼物。
这几天的时间,苏软也向周家夫妇俩打听了贺家的情况,从他们嘴里得知,自从几年前贺家宗主仙逝后,贺二掌门不得不担起大任,但贺家家势一落千丈,封州山高路远,他们想帮却有心无力。
夫妻俩都是真心惦记着贺子书,追着苏软想从她嘴里问出更多消息,恨不得亲自去找人。
苏软安慰了几个来回不见效,便从诵经祈福到张贴赏金告示,把活一一分了出去,周家上下很快忙起来,苏软暂时算是清净了。
期间,贺挽一直闷在房间里。
这天晌午,苏软隔着莲花池往栏台望了一眼,神情默了默,朝那边走过去。
门口的丫鬟见她走来,伸手拦住:“贺小姐不方便见人,还望姑娘留步。”
苏软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退后两步,从脖颈里取下方盒项链,递过去:“麻烦你把这个交给贺小姐。”
两个丫鬟对视了一眼,目露难色。
苏软强调:“这是很重要的东西,贺小姐一定想见到。”
其中一个丫鬟犹豫了一下,接过项链,朝她福了福身,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苏软看着她关上门,松了口气,转身慢悠悠往回走。
没走两步,身后传来丫鬟急切地呼唤:“姑娘留步,贺小姐想见您。”
两分钟后,苏软站在贺挽房内,看着贺挽对镜梳妆。
“这几天怠慢苏姑娘了,我身体实在不适,不好随便见人,苏姑娘切莫记罪。”贺挽说着,虚弱地咳嗽了两声。
苏软客气笑:“生病修养是人之常情,贺姐姐别烦我打扰你才是。”
“如此就好,姑娘坐吧,”贺挽吩咐身边的丫鬟:“福珠,上茶。”
福珠领着苏软坐下,给她上了一杯热茶。
“子书把项链交给苏姑娘了?”贺挽问。
苏软刚抿下一口茶,连忙道:“贺子书把项链交给我时,我还不知道这项链这么贵重,不过也多亏了他这个举动,才支撑着我见到贺姐姐。”
贺挽听了轻笑一声:“也是,不管是谁拿着这项链,我都会见上一见,那毕竟是子书的东西。”
苏软笑:“所以我今天就是想着来归还项链,不知贺姐姐愿不愿意帮忙?”
贺挽梳头发的手顿了顿,缓缓转身,看向苏软:“我这副病体,还能帮上什么?”
苏软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前厅的事情,贺姐姐应该已经知道了,收养我的农户恰好是个民医,会不少偏方,见效奇快,我跟着学了几年,若是贺姐姐不嫌弃,我可以帮你看看。”
贺挽愣愣看着她,片刻突然又咳嗽起来,福珠过来给她拍背。她舒了舒气,朝苏软弯了弯眉:“那便有劳苏姑娘了,”又支会福珠:“你先下去。”
福珠退出去,房门关上。
苏软把贺挽扶到床上,替她把脉。
片刻,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贺姐姐体虚过瘦,气血不足,我这里有补气血的良药,每日睡前服一粒,三日见效。”
贺挽接过瓶子:“多谢苏姑娘,不知教姑娘医术的民医,是何方神圣。”
苏软道:“何方神圣不清楚,但她救活了我,还教会我无刀可伤的本领。”
贺挽追问:“可是刀割见血,却不见血口的本事?”
苏软点头:“正是。”
贺挽看着她的脸,薄唇微动,久久说不出话。
苏软捏了捏贺挽的手背:“贺姐姐先好好休息吧,帮忙的事情不急于一时。”
她起身,出了西厢房。
……
月色将起,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福珠过来传话:“苏姑娘,我家贺小姐说姑娘今天送的药很是好用,为感谢姑娘,特邀请姑娘前去凉亭吃点心。”
“好。”苏软应下,跟着福珠往西厢走去。
夏夜屋里闷热,但莲花池边却异常凉爽,贺挽和邹颜早就等在这里了,见苏软来,从石椅上起身。
“苏姑娘走热了吧,快来纳凉,这里有点心。”贺挽温和道。
福珠把苏软送到地方以后,提着灯笼离开了,偌大的莲花池只剩下三个人。
三个人沿着石桌坐下,贺挽给苏软倒了一杯凉茶。
“苏姑娘真是心地善良,妙手回春,和子书的关系也是极好。”
苏软接过茶杯,直截了当:“既然都已经坐在这里了,再意有所指,未免多余,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也免得不必要的猜忌,伤了和气。”
邹颜扭头看向贺挽。
贺挽垂着眸子,笑了出来:“说的也是,那就按姑娘说得来吧。”
邹颜便开口:“苏姑娘特意找到我们,是不是有别的话还没有告诉大家,想单独和我们说。”
苏软却摇了摇头:“其实我知道的应该不比你们多,我只是能猜测到,追杀贺子书的人,应该和贺家有关。”
“你凭什么觉得?”贺挽问。
苏软反问:“既然贺家安全,那这么多年了,贺姐姐和邹大哥为什么不回贺家?”
贺挽平淡:“这不足为奇,我二叔刚坐上贺家宗主之位,不少人质疑他,甚至想推翻他鸠占鹊巢,贺家并不比以前安全,二叔为了让我安心养病,亲自托信姑姑照顾好我,等贺家稳定下来,二叔自然会接我回家。”
苏软听了,只摇头笑了笑,她没有接话,自起了一个话头:“在荒林求生的那段时间,贺子书告诉我是段家人绑架他,可我们却在案发地发现了一个叫张免的贺家弟子的镜子,这已经很可疑了,后来镇子一别,贺子书平安从贺家回来,明显状况不对,紧接着我们去封州找你们的路上,开始不断被追杀,比起问我为什么认为是贺家派人追杀,不如反想贺子书回贺家之前的路上怎么没被人追杀。”
“况且,贺家本来就出事了不是吗?”苏软补了一句。
贺挽的表情渐渐冷淡,她不怒反笑:“你特意避开我姑父和姑姑,在我面前揭贺家的不是,不觉得可笑吗?”
苏软笃定地看着她:“因为我知道你很爱护你的亲弟弟,不会害他。”
“所以呢?”贺挽端起凉茶抿了一口。
苏软说得口干舌燥:“你很聪明,一定比我知道得多,何况,你并没有否认我刚刚的话。”
贺挽的手顿住了,凉茶杯挡住她半张脸,一双清冷如水的眸子渐渐流露出一丝悲伤。片刻,她放下茶杯,叹了口气:“你猜的不错。”
苏软展开眉眼,喝下一整杯凉茶,咽下道:“我这次回来,只想和你们一起找回贺子书。”
贺挽扭头,对邹颜点了点头。
邹颜会意,看向苏软:“实不相瞒,当初贺家出事,其实是因为贺老宗主走火入魔,要拿贺家血脉炼长生不老药,贺二叔为了保护贺家子女,才送走小辈们,独自留在贺家对抗老宗主。”
“这不对劲,如果贺老宗主要用贺子书炼丹,为什么不直接杀他,而是先要派人绑架他,后才追杀他。”苏软直言。
邹颜点头:“我们的疑虑就是在这里。”
最显眼的人物就是最大的疑点,这个贺二叔肯定有问题。
苏软思索地问:“贺家子女,有嫡庶之分吗?”
贺挽答:“我父亲是嫡出,本来应该由他继承贺家宗主位置,但是自我幼时起,父亲就瘫痪在床,掌门之位也早早就让出去了。”
按这个意思……贺二叔是庶出,本来没有继承权。
——所以贺挽早就起疑了。
苏软道:“会不会贺二掌门为了顺利继位贺家宗主,所以故意联合段家害贺子书。”
“你觉得和段家有关系?”贺挽问。
苏软点头:“嗯,毕竟当时在案发地也发现了段家的令牌。”
贺挽低头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也有可能是是为了掩人耳目。”
邹颜补充:“贺家和段家十几年前就结了血仇,生死不来往,目前知道的情况里,没看到段家人插手的痕迹。”
苏软没有反驳,贺挽头脑聪明,这么多年沉寂在周家,暗地里不可能无动于衷,她说没看到段家人的痕迹,那大概就是真的和段家没关系了。
“所以必须得去贺家一趟。”苏软不假思索。
邹颜有些为难:“自从来到封州以后,我们就单方面和贺家断了联系,安排回贺家的人也没有音讯,不确定里面是否安全。”
苏软认定:“越是这样就越有问题,更应该回去。”
“怎么潜伏进贺家?”邹颜问。
苏软弯了弯唇:“别担心,我有办法。”
贺挽和邹颜听了,对视一眼,像是知道什么,默契地没有再问。
贺挽开口:“既然这样,那就尽早出发吧,别让姑父和姑姑知道了,他们心思淳厚,不能卷进这件事。”
邹颜道:“师妹就留在周家吧,你身体太过瘦弱,没办法来回奔波,等事情平定了,我派人来接你。”
苏软也点头:“对,贺姐姐留在这里等消息,也方便留后手。”
贺挽应下:“那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