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明明是天色阴暗,寒雨四溅之时,朽木哀的心弦却像是被拨动一般地颤抖——那到底是不是喜悦,小哀无法弄清,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跟上去。
雨丝打湿了她的头发,拍打着她的脸庞,但朽木哀已经感受不到那些无趣的东西了——伞确实掉在了地上,那也无所谓,淋湿自己就淋湿自己吧,现在有非做不可的事情,就算淋湿自己,也无所谓——
于是,朽木哀向着那无比熟悉的身影跑去。
“怎么了,小哀,小哀!”
山崎郁江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在短暂思索之后,她捡起了掉在地上的伞,然后也快速跟了上去。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虽然山崎无法了解到底是什么,但是她知道,无论何时就不能对自己的朋友不管不顾,不然,那就算不上什么朋友了,因此,她也选择了跟上。
而且,那个身影……
自己明明不认识那个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熟悉感,刚才那个人走过的时候,为什么,她会觉得世界都凝固于她的身边了呢?
——如果有疑问的话,那就去弄明白。
这是山崎信奉的真理,所以,她也跟了上去——但很可惜,她今天的鞋子不适合跑步,外加撑着伞的原因,她没能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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朽木哀逐渐明白了一件事,就是,似乎那个人已经注意到自己在跟随她了——因为她明显加快了步伐,这令小哀不解,令她失落——但她仍没有放弃追逐。
撑着黑色伞的她以狐狸一样灵巧地动作,走入了雨无法进入的小巷,哀的视线仅仅能捕捉到那黑色大衣的最后的摆动——夜晴好快,简直像是在逃离一样。
——为什么要逃走?就算不想再在我的生活之中出现,也应该好好地跟我说才对!我又不是什么不讲理的蛮狠混蛋,只要你肯跟我说明的话……
之前的兴奋感已然褪去,少女的心中,逐渐被另一种情绪充满——那是愤恨,是委屈,是不解……
她快步跟进了那个小巷——一转身,清冷的天光已经无法照射进来的,小巷之中本就昏暗,但还好,能勉强看清:翠绿的植被盘踞在湿漉漉的墙壁上,有几块松垮的墙壁脱落,在雨水之中逐渐溶解溃散——哀的脚踩过那肮脏的水面,溅起浑浊的水花。
在跟随着,但是眼前的那个存在每次都只存在于自己视线的末端,几乎难以注意到的地方。
夜晴真的不想见到自己——原本小哀以为,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自己会很从容地离开……但是她做不到。
不断地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追上她,然后大声质问她:到底是为什么要不辞而别?
想要大声问她——
——做不到的。
身体之中的疲倦感不断涌上,呼吸急促,就算是每天都坚持五公里跑步的她也无法跟上了——夹在建筑物当中的小道真的四通八达,自己对这些道路完全都不明白……
但是即使如此,她也不愿意放弃——肌肉与关节到极限发出的火烧般的刺痛,朽木哀置之不理,胃部翻江倒海的抽搐感,她依旧认为自己能忍受。
咔嚓,脚底碾过一块碎石,那块石子轻轻松松地就破坏了朽木哀的平衡,于是她整个人向前倒去。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朽木哀眼前唯一能看到的,是自己即将到砸到的地方。
漆黑,肮脏,爬满锈蚀痕迹的钢筋裸露与断裂的混凝土石桩上,那尖锐,腐蚀的金属对准了朽木哀的眼睛。
画面不断放大,朽木不可避免地向着那边倒下——
“即使到如今,还是离不开我吗?”
预期的疼痛,并没有降临,耳边传来了无比熟悉,有如冷雨坠落于水洼之中的声音。
被拉住了——手臂那里传来收紧的触感,朽木睁开双眼,四处搜寻着那个握住自己的存在。
最后,在不断动摇的雨线交织之中,她找到了那个人——背对着自己,仅仅伸出一只手将自己拉住,漆黑的伞的边缘,清澈的雨滴凝结而滚落。
背影,被风衣一般的淡灰色大衣遮掩住的背影,棕色的,沾染上无数水滴的鞋跟——
那位在不久前,将自己从水深火热的生活之中拯救出的人,现在,再次伸出了珍贵的援手。
清冷的雨水打在自己的手上,带着了本就不多的体温。
“我原本以为你是成长了呢,看来并没有吗?”
但,自己的救命恩人说出的话,却让她心底,比被雨水打湿的手更加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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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朽木哀沉默地站稳之后,夜晴松开了手了,转身,走向了一条隐藏在几步内的狭窄小道。
“等一下!”
没说出一句话的朽木哀,此时终于开口了——而夜晴的整个身体都已经消失在了那拐角之处,现在询问,是否已经晚了呢?
走到阴暗拐角处的夜晴叹了口气,轻轻依靠在拐角边干燥的墙。
“有——什么事吗?”
两人就这样,隔着一个墙角开始交流。
“为什么,什么都没说就,擅自一个人离开了?”
朽木哀终于有机会问出一直以来困扰自己的那个问题了。
她以为,夜晴至少在回答这个问题上会认真一些,也许会沉思,也许会叹气……但是现实却是:
四处滚落的水滴一个接一个地坠落在地,发出令人心碎的声音,在这无奈的水色之中,夜晴轻轻一笑。
“那我该说什么?再见?还是永别?”
戏谑的声音从墙根后传来,贯穿了朽木哀的双耳,让她几乎没能听清。
“但是,但是……”
口干舌燥,明明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是那些原本挤在一起的话语,如今竟全不知何踪了。
“好好,如果您没有什么要说的话,容我先行出发,赶往我的目的地了,在下的时间非常紧张——”
在沉默之中等待一会,夜晴不耐烦了,于是用这看似无比谦卑的口吻,说着出几近哄孩子一般的话语——谁都能听出来这话语背后的意味。
她其实在说:
「你不觉得自己要求的太多了吗?贪心索取的人有多可恨,你自己不清楚吗?」
——是啊,朽木哀,无自知而贪心索取的人,到底有多可恨,你自己是比任何人清楚的吧……
——为什么,当那个索取者成为自己的时候,你却无法发现呢?
朽木哀自嘲般地想到,但是到最后,有一个问题她无论如何都想问:
“那,为什么不将我的记忆也一同消除?”
“为什么,只将遗忘留给山崎?”
攒聚的水撞翻了那凹陷的硕叶,其中的雨水倾倒而下,垂坠至附近的铁皮房之上,发出了哗然的噪音。
“啊啊,这件事啊,嗯……”
声音耐人寻味地消失了一会。
“——无可奉告,无可奉告,无可~奉告……”
再次出现的声音,逐渐从一开始平静地说变成了随性的轻吟,夜晴给出了她那玩笑一般的答案——而那声音渐行渐远,大概,夜晴在说话的时候,已经离开了吧。
也是呢——夜晴桑没有理由回答我。
哀苦涩地看向那斑驳的转角处,心灰意冷地想到。
——那就这样吧,我也明白,无比清楚……
她缓缓靠近那处墙根,伸出手触碰那略微潮湿的水泥墙面。
——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愿你安好……
真笨,夜晴桑比自己强大太多了,她怎么会受到任何伤害呢。身为弱者却反过来怜悯强者,这也太可笑了吧。
于是朽木哀抬头,视线在这被建筑分割挤压,灰蒙蒙的天空游动,任由清澈的丝线交织于她的脸上。
天空,很干净呢……
朽木哀由衷地想着。
可是天空明明是灰蒙蒙的,下午的太阳,已经歪斜到一边,朽木哀,你没看错吧?
因为雨云遮挡的缘故,残阳不再似血,但也无从可论清澈——
其实是难过地哭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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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抱歉,让你看不得不看到一些无聊的东西了。”
那个地方离夜晴的「酒吧」非常近,只要多走几十米就会到了,但是夜晴这次无意之中撞到了两个熟人。
哦,准确来说,是一个,另外一个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会记住自己了。
畔津诚早就在酒吧前的通道内等待了,接着,他就听到了激烈的奔跑声,出于条件反射,他又轻手轻脚地来到了附近,结果就听到了那之前的对话。
他原本以为夜晴前辈没有发现他,结果等到看到她的时候,夜晴前辈还是说出了“让你看不得不看到一些无聊的东西了”这句话。
偷窥是不对的,所以应该道歉并保证将这件事烂在心里的应该是畔津诚才对。
“前辈,偷听是我的不对。”
而此时,畔津诚也无心细细思考,夜晴前辈对自己说的话了——他的心思全部围绕到了夜晴之前对那个女生说的话上。
「那我该说什么?再见?还是永别?」
「——无可奉告,无可奉告,无可~奉告……」
明明是开玩笑一般的话语,无比轻浮的声音,是人都会认为自己被冒犯到的话语……
畔津诚在最后的沉默之中,听到了一个人的哭泣声,是那名女生的。
非常微小的抽噎声,但是听力强化过后的他能清晰地听见。
他又小心翼翼瞥向夜晴前辈:
夜晴将伞随意地丢在一边,从冰柜之中拿出一瓶没有标签的饮料,打开,不断地将液体送到嘴边。
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液体划过喉咙的声音,畔津听得尤为真切。
饮料被一饮而尽,夜晴随手将它扔到垃圾桶之中,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随意地靠在了吧台边。
安静了一会,前辈终于说话了。
“——走吧。”
“好,前辈,走吧。”
隐藏的墙面再次凹陷,锻炼,已经开始了两天了。
白色的光辉散漫空白的道场,夜晴抱着胸立于边缘的一角。
空气之中有一股浓郁的消毒水的味道,让畔津诚变得敏感的鼻子隐隐不快。
而寒冷的光打在夜晴的睫毛上,似乎映射出丝丝清冷的灰。
作者有话要说:活在光明下的人们,跨过孤独的阴霾,同时心底抱着小小的期望——这句话,我一直想写,却没有能写的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