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大G开出地下车库在几条主道左绕右拐,上了城郊的高速公路。
“哇!”竺宴对着后退的参天林木不自觉发出了惊叹:“这里冬天真的有红杉哎!红色的!我还没见过红叶子杉呢!”
然彻熟练地打着方向盘,眼角眉梢尽是骄傲:“这一块的杉木不多,主要用来吸收道路两旁的灰尘。城南边有一个湿地公园,里边儿的树都是这样。就是这段时间游客多,你喜欢的话,等过完年带你去看。”
“好嘞!”竺宴欢欣雀跃地从口袋里摸出掌上相机,右手扣上开关,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然彻:“我能开窗吗?”
话音未落,副驾的窗玻璃已降下一半。
“可以开。”
“那我能拍照吗?”竺宴举了举手里的相机。
然彻点头:“可以。”
巴掌大的白色相机举在手里,竺宴对着翻转屏热情地打招呼:“这里是竺小宴的旅游频道,今天带来的是渠热高速公路上的红杉,红色的呦!”
开头录完,她把屏幕翻过去,对着窗外。
然彻悄悄瞟了一眼,发现是台复古DV。
“在录VOLG?”
“也不算VLOG,就是一段旅游视频,我之前在微博上发过一段,粉丝还挺喜欢,好多人私信我让我多发,但我老忘,今天正好。”竺宴惬意地靠着车窗吹风,看着景色在上个世纪的光影里后退再后退,天空越来越澄澈,她终于想起来一个重要的问题:“我们现在去哪儿啊?”
“带你去看银杏叶。”
渠热的地势有高有低,南边儿平,湿地多,北边儿相对高,山地丘陵小高原占一大片。然彻开车顺着盘山公路绕了一圈又一圈,红杉褪尽时,金黄灿入目。
黑色大G停在山顶的平台上,水泥铺的台边上长着郁郁葱葱的银杏树,海风一吹,就在深冬的季节里纷纷扬扬下一地金黄。
“哇噢!”竺宴拿着DV转了一圈,站在台边对海边的某一处放大定格,然后朝身后招手:“然彻你快看,是海鸥!”
小小的相机将公里距离缩放眼前,竺宴的声音不自觉放小,生怕吓到传闻里凶猛的生物。
然彻慢步到她身边,故意突然出声:“嘿!”
竺宴一个激灵,抬起胳膊,瞪他:“你干什么!”
“哈哈哈,”然彻下意识往后跳一步,放声大笑。
竺宴抬手只是条件反射,本来没想打他。但是这人吧,性本贱,有时候明明正准备做一件事,旁人说几句反而不想做了,有时候虽然没想做什么,但凡有谁规定不准做啥就偏偏要对着干。
好巧不巧,竺宴就是传说中的一百一十五斤体重一百一十五斤反骨的存在。
然彻不蹦还好,他这一躲,竺宴就非得把巴掌拍到他身上。
一个抱着相机追,一个跳着往后躲。
两人就这样在风里追逐打闹,丝毫不顾大风把头发和衣服吹得凌乱不堪。
待两人靠着车喘粗气已经是下午三点,早上那顿饭早就消耗得一点不剩。
竺宴窝在车里抱着咕咕叫的肚子翻DV,然彻从后座扒出一块饼干递给她:“下山还要一个多小时,先垫垫。”
在自家偶像选择将仅有的食物给自己的情况下,竺宴感动得一塌糊涂接过饼干,翻到背面看了眼配料表和热量表,果断拒绝:“不用了我不饿你吃吧。”
然彻把饼干塞起来,对着后视镜抓了抓头发:“我也不饿。”
开玩笑,一块热量七千八百八十六的纯小麦面粉油炸饼干哪位艺人消化得了。
于是两位艺人到市里消化了顿火锅。
晚上五点四十,竺宴戴着特意问服务员要的口罩从风吹小居出来,捂着嘴悄咪咪打了个饱嗝,刻意跟然彻拉开距离但亦步亦趋跟着走。
同样戴着口罩的男明星回头无奈地看着她:“你这样好像更容易被拍到。”
“好吧。”竺宴两步蹦到他跟前:“我们现在去买手机吗?”
然彻摁亮手机给她看时间:“现在应该是来不及了。”
竺宴注意力全在他黑漆漆的屏保上,满脑子都是这张图她好像在哪儿见过但又想不起来,无所谓地撇嘴:“来不及就来不及,反正”也没人找她。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专辑封面骤然切换,“苏大经纪”四个字跳上屏幕。
竺宴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
然彻接通电话,喊了句“瑶姐”又把手机递给她:“找你的。”
苏瑶在电话里炸开:“你们两个在一起?”
我就说我肯定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
竺宴一拍脑袋,十分懊悔地接过手机,万分狗腿地开口:“公主殿下新年好啊,小的给亲爱的公主殿下请安!”
“别给我来这一套!”苏瑶气呼呼地骂街:“你是不是被美色迷昏了竺小宴,老娘从早上就开始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本公主提心吊胆一整天你搁那跟偶像玩,我千防万防的到头来白菜还是被猪拱了是吧!”
“哎呀不是,我手机摔坏了,我请他带我出来买手机,你不是也知道人家不认路嘛,我刚来人生地不熟的你又不在,就认识我正主一个,人家这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嘛~”竺宴掐着嗓子祭出撒娇大法,手机这头和那头的人都捂着肚子无声干呕。
这对她的职业生涯绝对是一大挑战。
苏瑶跳过她漏洞百出的措辞给出致命一击:“那你手机买了吗?”
竺宴哽住,支支吾吾了半响决定实话实说:“没有,人家关门了。”
“嗯?你不会要告诉我人家大年初一两个半小时的营业时长你一分钟都没赶上吧?”
“呃,原本是能赶上的,但是我饿了,就先吃了顿火锅。”竺宴朝然彻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拿着手机越走越远,“这不是刚吃完。”
“在哪儿吃的?”
“风吹,风吹小居。”
“谁付的钱?”苏瑶挑眉。
“他…”
“你们今天去哪儿了都干了什么!”
“我们今天去……苏小瑶!”被盘问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义愤填膺地控诉:“你竟然套路我!”
苏瑶冷哼:“可以啊你竺小宴,学精了啊你!说真的,你今天过得,开心吗?”自家老板什么样苏瑶心里还是有数的,作为闺蜜她最关心的其实还是竺宴开不开心。
竺宴望着树梢闪烁的彩灯:“昂,开心。”
从来没人带她看过银杏叶,从来没人花费两个小时车程就为带她看海,也从来没人在新年第一天出现在她眼前,笑着对她说新年快乐。
“我今天很开心。”
“开心就好。好了,你们慢慢玩儿吧,我妈叫我,明天记得去买手机!”
“知道了。”
挂了电话,竺宴仰头盯着树梢看了好久才走到车旁。
然彻一直靠在车上等她。
“打完了?瑶姐怎么说?”
竺宴把手机还给他:“她让我明天去买手机。”
上了车,竺宴靠在车窗上发呆,然彻也就没点油门,安静地陪着她。
“然彻,”过了好一会儿,竺宴忽然扭头看他:“你一会儿有事吗?”
然彻摇摇头:“没有。”
“那我们去看海吧,我还没看够呢!”竺宴虽然是笑着的,然彻还是看见她眼底浓稠得几乎要溢出来还在拼命压抑着的情绪。
“好。”他最终点头。
然彻带她去了另一块海滩。
夜幕在旅途中悄然降临,他们一路追逐着落日西行,到达沙滩时残阳正悬在海岸线上。
波光粼粼,人烟寂静,橘色染尽海洋和天边最后一片光,美不胜收。
竺宴隔着玻璃按下快门。
晚上快八点,天已黑透,DV啥都拍不清。竺宴干脆把它扔在车上,空着手在沙滩上迎风跑。
海风吹起她凌乱地长发,吹起她松散的腰带,吹起她驼色的衣角。
然彻怕她看不清摔倒,打开了车灯。
灯光亮起的刹那,竺宴突然在车前停下,看向他。
她脚上的鞋下车时就脱了,此刻赤脚踩沙,双臂舞起,发丝衣袂都往上扬,瘦削的脸和挺翘的鼻敞在光里。纵然双眸紧闭,然彻依然从她脸上看到一个动词:
自由。
任它暗光三万里,待风起时,暗淡的星朦胧的月和徒步踏遍荆棘的我,都是自由的模样。
莫名地,他突然想起这首诗。
然彻坐在沙滩上看竺宴疯跑了许久,喘着气走到他身边,递上一瓶拧开的水。
竺宴“咕咚咕咚”干掉半瓶,在他身边坐下,朝着海大喊:“痛快!”她转过头看身旁,轻声道谢:“我好久都没这么痛快了,谢谢你然彻。“
然彻漆黑的眸对上她眼睛又错开,看向天空:“不客气,我今天也很开心。”
“不只是这个,”竺宴拧着瓶盖,重新看向大海:“谢谢你今天陪我看海,也谢谢你昨天祝我新年快乐,这个新年,我真的很快乐。”
然彻看着她,没出声。
他知道她有很多话想说。
“我昨天其实摔了一跤,在我家楼下,确切说,是在我老家楼下,我弟撞的,我妈从旁边走过,没人道歉没人扶我,甚至都没有人认出我。他们欢欢喜喜地买年货,过大年,住在我名下的房子里盘算着问我要钱。我一个人趴在雪地里,浑身都疼,手机应该也是那时候摔坏的。说起来它真的很耐用,我在车站摔了一次,在楼下摔了一次,它居然还能撑到我给瑶瑶打电话订机票,甚至让我看完节目。我昨天上飞机的时候想,我就不该想过这个年,快乐是他们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但是昨天看见你的时候,我突然就觉得跟我有关系了。我喜欢了八年,不,九年的人从屏幕里出来给我做面送蛋糕,还给我发红包,还祝我新年快乐,我真的感觉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了。”
身边的女孩努力仰着头,满腹委屈化在风里,倔强得一滴眼泪都不肯落下。
这样的她比哭出来还要难过。
然彻突然觉得他连她这幅样子也看不得。
他故作轻松地撇撇嘴:“我又不是贞子,怎么能从屏幕里爬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竺宴想象了下那个画面,一下戳中笑穴,捂着肚子笑得不能自已。
然彻看着几乎要在地上打滚的粉丝一脸莫名其妙。
女孩子的情绪起伏都这么大吗?
算了,她开心就好。
然彻裹紧大衣躺在沙滩上。
渠热政府在环境保护方面制定了严格的规章制度,落实得也很变态,加上渠热景区多,旅游业发达,本地居民卯足劲儿给外地人展示渠热最好的一面。不论是渠热的海还是天都好看得不像话,哪怕此刻天色彻底暗下来也不会让人感觉沉闷。
竺宴笑够了,也躺下来感受天高海阔。
“砰”“砰”,天空炸起三两朵烟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然彻起身关了车灯又回去躺下。
四下寂静无人,淡淡的风吹着,漆黑的天幕上有小小彩色的花,身边还有很有趣很特别的人。
谁也没有说话。
然彻翘着嘴角枕着胳膊赏完烟花赏浪花,微一扭头,竺宴早已蜷缩着睡了过去。
她放肆地疯玩了一整天,早就筋疲力尽了。
竺宴对着他,脑袋缩进臂弯里,双腿曲起。
然彻一眼就能看到她眼角花了的眼线,轻笑。
说来也奇怪,这姑娘虽然说是他粉丝,好像也没多在意自己的形象。从在沙滩上见她就是披头散发,在她家那几天虽然见得不多,但每一次碰面她都是裹着外套,头发乱糟糟挽在脑后……认真论起来,除了上次录节目,今天她还是第一次收拾得干干净净站在他面前。更奇怪的是,他好像每一次都很狼狈,但却没有一次感觉不自在。虽然头发散乱、胡子拉碴的模样粉丝们都见过,但在竺宴面前好像又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反正,在她面前,他总是很容易就放松下来,很坦然地做他自己。
风卷着海水打上浪花,竺宴的脑袋往下埋得更深了,整个身子也微微颤抖。
再如春的海边冬天的夜里也还是会冷。
然彻起身,脱下大衣盖在她身上掖严实,拿钥匙打开车门,轻手轻脚地把人打横抱到车边,轻手轻脚地放进后座,然后关上门,上了驾驶座。
大G的后座还算宽敞,竺宴白天累惨了晚上没怎么翻身,除了腿困哪哪儿都很舒服。
她伸了个懒腰,一睁眼就看见然彻的睡颜。
然彻整个人呈一百二十度摊在座椅上,头的位置离她脚不过几厘米,也不怕她半夜翻身踢着他。
竺宴悄咪咪探身从副驾上摸到相机,回到睁眼的位置对着然彻照了一张。
虽然晨光熹微,车内基本漆黑,但是一睁眼就能看到喜欢了很久的人真的是她收到最好的礼物了。
二十六岁生日快乐啊,竺小宴。
她看着DV里只有轮廓的人得意地笑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有人看的话...能不能给我个评论,我真的很需要有人来告诉我我写得哪儿不好!(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