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0
胸腔是空荡的。
他看见被骨刀肢/解的躯体,皮肉被从骨骼上剥下,切割成规整的一块块,依次排列。
有人在哭。眼泪滴在他的眼睑上,滑入眼中。
那个人手中捧着他的心脏。
路隐竭尽全力想去看清那张脸,那张泪水纵横的脸却始终是一个朦胧的虚影,令他熟悉,令他心痛。他不想再看到眼泪。
他多想伸手去擦一擦,轻而又轻地擦去那些泪珠,不要叫水滴再烫到他。但是他没有可以伸出的手,没有足以抚慰人的温度,他冰冷、破碎,是一具可怖的残破尸身。
那是谁?
没有痛楚,被分裂仅仅是认知中已被接受的一环,路隐确定那颗犹在跃动的心脏并不处于自己的胸腔中,但他仍感觉到心脏承受的痛苦,来自那个人的眼泪。
这时候,他仿佛什么都忘了,流血漂橹的梦境中,他只能看见一轮模糊的月亮,和眼前泣声不断的人。
那个人拿出一颗与心脏同等大小的红宝石,放进他空荡的胸腔中,在肋骨与血肉之间,红宝石绽放出夺目的光芒。
他感到自己的额头被亲吻了。那是多么珍重、多么轻柔的一个吻,就好像他被什么人放在心尖上,欲近又远地落下一个吻。
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
.
路隐看见闻九逵的下半张脸:略微尖削的下巴,颜色浅淡的嘴唇。
闻九逵那家伙总是趁他熟睡就偷偷抱住他,他们体温有差异,路隐不是一两次被热醒。
睡着的时候,闻九逵总要更顺眼一点。
从外表看不出他的年纪,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个漂亮无害的年轻人。闻九逵连睡着时都微微带笑,唇角总悬着一点勾人的弧度,此刻他没有睁开眼睛,倘若他睁开那双花瓣似的笑眼,含情脉脉地望过来……
路隐戳了一下他的锁骨,“起来。”
闻九逵比起寻常男性来说要偏长的睫毛轻微扇动,他从鼻腔里发出含糊的动静,不但没老实放开路隐,手臂竟然更收紧些,“……还早。”
肩膀被锁住,路隐几乎使不上力气。他被闻九逵困在肩颈间,稍微抬头,嘴唇就会擦过闻九逵的耳根。
“起来了。”
路隐难得用这样柔和的语气说话,奈何闻九逵半天没有反应,他只好勉强扒开闻九逵的手臂,把人仰面翻过来,顺手拢了拢那家伙伤风败俗的领口。
“嗯?”闻九逵的声音还黏糊着 他只睁开一只眼睛——眼中只有路隐的虚影,“上将今天怎么这么温柔?”
“不喜欢?”路隐挠了挠他的下巴,换上一件没有褶皱的新衬衫。
“怎么会。”闻九逵倒是不在乎,拉起领子就跟着路隐下床,毫不避讳地用目光抚摸过路隐身体的每一寸,“受宠若惊了。”
“你不是找来了一个通讯设备吗,今天去打开,看看有什么有用的。”路隐顺手拽过闻九逵脖子上scorpio的细链,仰首轻吻他的眼尾,“嗯……还有你的老同学,我要他作为证人指认卡诺,交给你了。”
“这么多活?”闻九逵把下巴架在路隐肩头,“路上将不给我发工资?”
这个姿势,只要路隐抬抬手就能扣住闻九逵的颈动脉,他的手指划过闻九逵的侧脸,目光自上而下拂过闻九逵带笑的眼角眉梢。手指最终停留在嘴唇上,指腹从唇褶间擦过,带上些许湿漉漉的水痕。
“编外人员,这就僭越了。”路隐把黏在他身上的闻九逵推开,套上军服外套,“走了。”
占了便宜就想跑——闻九逵失笑,牵住路隐衣摆。
“我倒是有一事相求。”
路隐挑起眉,“说。”
“我想离开军团一段时间,不会很久。”闻九逵投降似的举起双手,“总要给我那些姨妈舅舅报个平安。”
路隐审视的目光投来,闻九逵立即站直,弯起眉眼赔笑。
如果让科斯莫来说,路隐不是一个会随意发怒的人,相对来说还算好相处,只是架子不小,脾气也臭。但遇上闻九逵的时候,路上将仿佛就凭空多出一身逆鳞,哪一句话叫他不舒服了,就要折腾闻九逵好一阵。
他抬手扳过闻九逵的脸,捏住那枚巴别塔合金的耳钉。
闻九逵不自觉停了呼吸。
“可以。”路隐收回手,抚平被牵皱的衣摆,“给你七天,七天后我要见到你。这期间必须和我保持联系。”
衣摆从闻九逵手中溜走,路隐毫不留恋地离开了房间。
.
“路上将?”
路隐略微皱眉,“利维坦先生,有什么事吗?”
通讯里传来利维坦的轻笑,“是这样,前些日子联盟任命我为联盟中央博物馆的馆长,听说现在安德鲁星的海盗已经被星云军团驱逐,我代表联盟中央博物馆来安德鲁星寻找一样遗失在此的文物,希望能得到星云军团的帮助。”
他轻轻咳了两声,“我已经快要抵达安德鲁星。”
路隐目光微动,“文物?”
“嗯,是罗斯文明的一件红宝石雕刻。百年前运输它的飞船遭到海盗袭击,坠毁在安德鲁星,飞船被地质运动掩埋,直到近来罗斯文明的研究得到发展,博物馆才想起找回它。”
“可以。”路隐的手搭在挂断按键上,“科斯莫副团长会接应你。”
不等到利维坦回应,他挂断了通讯。
M32的早晨日光灼眼,白茫茫的人造阳光在金属建筑上泛出亮色,路隐拉起窗帘,封锁住窗外的所有光线。
阴影才让他有呼吸的空间。
他点开通讯录,手指落在忒修斯的名字之上。
.
最后被从罗布泊星上带回来的仅有两人,除了杜祺之外,另一个已经精神失常,不能正常交流。
杜祺收拾干净之后还算是清秀,只是十余年朝不保夕的生活让他变得神经质,始终抬不起头来,面对路隐时尤其,闻九逵怀疑他至今都没有看到路上将的正脸。
“杜祺同意作为证人指认卡诺和赫拉克勒斯计划。”闻九逵给路隐端来一杯茶,顺道在路隐手边放下那个从办公桌里搜罗出来的通讯设备,“设备记录已经恢复了,确实有卡诺和主任的通讯记录。”
“嗯。”路隐浅抿一口,望向对面的杜祺,“这段时间你不要离开星云军团,我会派人保证你的安全,但你也绝对不能泄露自己的存在,包括对你的家人。”
杜祺反应慢半拍地点了点头。
“至于指认后,你愿意回主星也可以,但你在星云军团看到听到的一切都是军事机密,如有泄露,我可以追究你的刑事责任,明白?”
“嗯、嗯嗯。”
知道路上将威压撼人,杜祺现在的精神状况又很脆弱,闻九逵急忙出来隔开两人,“他也知道分寸的,别太担心。”
路隐看了他一眼。
“路上将——”闻九逵笑笑,拿起路隐的茶杯,抵在自己唇边,“我这回离开,能带上我那倒霉表妹吗?”
“哦?”
路隐用一根手指抬起茶杯杯底,只要他稍稍用力,茶水就会漫过闻九逵唇角。
“为什么?”
“她是背着家里跑出来的,我得把她送回去。”
闻九逵眨眨眼,“可不可以?”
“我是问,”路隐放下茶杯,“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嘶——”
闻九逵凑近些,嘴唇几乎贴在路隐耳边。他压低了声音,吐露出的气流声只有路隐能听见,“这里还有人呢,我们公然调情会不会不太好?”
尽管杜祺根本没有抬头看他们,闻九逵仍然用身体挡住了路隐,这个姿态就好像是他将路隐压在怀中一般,“还是说,这也属于军事机密?”
他被反按在座椅上。
“要去就去。”路隐摘下手套,丢进闻九逵怀里,“废话太多了。”
闻九逵大笑,抱着手套跑开。
路隐对这个闻九逵的老同学没多少兴趣,安置好之后没有任何交流就离开了。他走到大楼下,热烈的阳光灼烧他的眼睛,眩晕感随之而来。眼前是铺展开的白晃晃的一片,仿佛只要他前进一步,就会被这肆无忌惮的光芒给吞没。
有飞艇降落在星云军团。
应该是利维坦,路隐已经让科斯莫去接应他们了。
从展览会回来之后,路隐就不再有应付利维坦的心力。这个温和理智的教授一旦涉及某些领域就会变得古怪不可理喻,路隐原本只是想了解关于阿埃诺斯的神话,并没有想到利维坦会流露出那种咄咄逼人的狂热。
往后还是少接触的好。
不过他说的文物——应当就是奥斯汀想要在安德鲁星上找到的那样东西。
一件文物而已,值得让死神海盗团的幕后主使不顾风险也要得到吗?
中央博物馆为什么又来得这么巧?利维坦又是怎么掺和进来的?
“上将。”
科斯莫的通讯接入,“中央博物馆要的那样文物我们已经找到了,现在在您的办公桌上,直接交给馆长吗?”
“不。”路隐道,“我去看一眼,由你交给他。”
“等等——上将,利维坦馆长说,他想见您一面。”
路隐顿住脚步,“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