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神邸”般的脸,练从星只能想到这个词。那刀锋般的俊眉,挺直的鼻梁,深邃的眼眶,蓝色的瞳孔像冬日里结冰的湖,泛着透明光晕。
他看过来时,眼里还带着一丝淡漠的怜悯。
上前的斗笠对着车厢低着头,低语了几句。那人点了点头,帘子又放下了。
练从星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是和他对视了。真没想到,这个世界里竟还有如此好看的男人。
他到底是谁?练从星沉浸在那惊鸿一瞥里。
两个佩刀的黑衣人走上来,把郭二爪架起,朝一边的巷子拖走了。他想要呼喊求饶,却被一坨破布堵住了嘴。
众目睽睽之下,郭二爪就被这么带走了。镇民们小声议论着,无人敢大声说话。
白衣人跳下马来,从地上捡起那几颗木头钉子,揣入怀中,他看了看练从星,轻声一笑,便转头上马了。
“各位乡亲们,请让让了。”白衣男子道,他说话温文尔雅,很是有礼。
人们纷纷散开,看着马车往醉月楼去了。
练从星低头看着地上的狼藉,开始收拾被踩脏的衣服。一旁的段婶见了,想要过来帮忙,却被他丈夫拉住了。
段婶听他说了句什么,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跟着他丈夫回自己店去了。周围的人都用怜惜的目光看她,却也无人上前,只是悄悄议论着。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但那人说的万一是真的呢?这女孩说的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
“不管是真是假,她都只是个孩子啊。”
“我孩子这么大的时候,都能识字写诗了。”
“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有没有亲戚......”
练从星对旁人的议论毫无所觉,她心里只想着刚才那人,想着以后要怎么混到这醉月楼里去看看。
“宿主!你别被美男计给骗了!刚才那人,身上有黑色的气息,是十足的倒霉蛋啊!”
突然跳出来小光的声音,练从星被吓了一跳:“我不是说过,别读我的脑子吗?”
“呜呜!宿主,我也不是故意的,主要是我的感知力太强了,你这春心乱动的,我不读也知道啊!”
练从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刚才说他是倒霉之人,是什么意思?”
“就是吧,这个世界有一些人,他们身上有气运,我能感知得到,他们是这个世界的幸运儿,以后能成大事!这些人的身上都会有白色的光晕,而不能成事儿的,或者站在幸运反面的人啊,就是黑色的,他们后面一定会倒大霉的!宿主可别靠他们太近了!”
练从星心下一琢磨,这个世界竟然还有气运之子,再根据前面小光提供的信息,倘若这世界真是一本书,那么所谓气运之子,一定就是主角或者最后有好结局的人了。
至于那些黑色气息的人,难道是反派或者炮灰?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练从星又问道:“那你看练忠是什么颜色?”
“那当然是黑色了!”小光说,“只不过和刚才那美人相比,他黑得没那么明显。”
“那你看其他人呢,是什么颜色?张家人,郭二爪,你都能看见颜色吗?”
“郭二爪,他什么颜色也没有呢,路上的人也没有。有这种颜色的人很少。至于张家人——”小光犹豫了一下,回忆道,“——是白色,很浅很浅的!”
练从星心下一沉,看来自己的猜想八九不离十了,颜色越浅,和主角关系越远,但只要是白色,他们就是有好结局的;如果是黑色,最终就会被主角或者相关势力制裁。
而什么颜色都没有的人,应该就是纯粹的路人甲了。
再结合原身之前提供的记忆,那个北堂家的人,杀死了练忠一家,也必然是白色阵营了。
看样子,要拯救练忠,完成原身的心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她得逆天而行,而这天,恐怕就是这个世界里的主意识了。
不过,她是练从星,上辈子她带领自己的人民对抗帝国,恶战好几年,守护了一方净土,帝国的精英部队都折在了她手里,逆天而行这事儿,她最在行了。
这个挑战,我接下了。练从星心想。
“宿主,宿主!有一个气运之子过来了!”小光呼叫着。
练从星抬头,看见一个翩翩公子走了过来,那张脸她见过,在原身的记忆力,这不就是那个背信弃义的渣男,幸才哲吗?
“宿主!他身上的光好强啊,是真正的幸运之子啊!”
呵呵,幸运之子吗,让我看看,你的气运能帮你到什么程度吧。
幸才哲走过来,他俯下身,默默帮她捡起一件落到远处的衣物。
“谢谢这位公子。”练从星腼腆道。她低下头,矜持地接过对方递来的衣服。
“不必客气。”幸才哲看她如此小心翼翼,竖起防备的样子,有些不忍,“我刚在对面茶坊里,看到这边发生的事儿了。姑娘手艺了得,还有勇有谋,遇到坏人并未屈服,实在令人怜惜。”
这幸才哲长相俊美,穿着干净朴素的青衫,看上去比原身记忆中的模样年轻许多,还带着一丝书生的稚气,举手投足之间已有风流倜傥的底子,任何黄花姑娘看了,都会为之着迷。
怪不得这原身这么容易就被骗去了,练从星在心里感慨了一下,帅是帅的,就是跟刚才那人比,还差得远了。
“宿主啊!美色误事啊!”小光又蹦跶了出来,然后又被练从星屏蔽了。
“姑娘若不嫌弃,可与在下去茶坊里,吃点东西。“幸才哲见她没有应答,继续示好,”我与朋友在此相聚,不小心点了太多吃食,正怕老板说我们浪费,姑娘如果愿意来帮我们解决,就再好不过了。
“公子说笑了,我不过一弱小无助的女子,哪儿有什么勇气谋略。”练从星笑道,“公子若是可怜我,就离我远点吧,我这身上脏兮兮的,配不上你们的食物。”
“姑娘不要这么说,你若不愿意,也没关系,”也许是料到了她的反应,幸才哲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里面透出香喷喷的酥饼味道,“这是茶楼里的招牌点心,我每次来这儿都会多带几个回去,姑娘收下吧。”
练从星哭笑不得,被当做小孩用吃的来诱惑,她已经很久没经历了。
“谢谢公子,我真不能收,”练从星再次回绝,“我娘曾经说过,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公子若真的有心,明日午时后来西街看看吧,我会在那里卖点儿有趣的小手工,公子可以带上朋友一起。明天我卖的东西,绝对有意思。”
“好吧,”幸才哲见她坚持,也不再硬给,他收起了酥饼,“姑娘今晚可有找到合适的住处?这城东的客栈比较贵,城南有几间便宜的,姑娘可以去那儿找,但是别去太偏的那家,不太安全。”
练从星赶紧道:“不用了,谢谢公子,我已经找到合适的住处了,这边的客栈都都挺好的。”
幸才哲看她后退几步,不愿再多交流的样子,有些尴尬,这女孩什么都好,又聪明又水灵的,就是防备心太重了。
练从星可没想那么多,她是看见一个重要人物走过来了,那个人就是她今晚蹲守在这儿的目标,练忠。
练忠酒气熏熏地,却清醒地很,他看到那只草蝴蝶后就坐不住了,一心想出来瞅瞅。刚走到大门口,就看见一架马车进来,带着几个侍卫往东厢去了。
他出了醉月楼的院门,看到街上聚集了不少人,一打听,才知道是一个卖草编蝴蝶的小姑娘被欺负了。
“以前我就住在南福村,刚那人我还真见过,村里出了名的霸王,他哥在村里都是横着走,到处收人钱财,官府都不管的。”
“南福村那村长也不知道和官府什么关系,听说村里出了不少匪人,北边路上那经常出没的山贼就是南福村来的,也没人去管一下。”
“那女孩儿我倒是没见过,我和张家不熟,不过听说他家是收养了个小孩......”
练忠也没听完,沿着街就找了过去,正巧撞见幸才哲往怀里揣了什么东西,那个白天在他家门口的小女孩儿摇摇头,身子僵硬地往后退了两步。他二话不说大步走了过去。
“在下住在城北,名幸才哲,姑娘若需要帮助,可以去找我,我在城北有间寒舍,你往北走,在第二个路口往左转......”
“幸才哲,你让人姑娘去你家?”练忠粗旷的声音一吼,幸才哲吓了一跳,左右望望,生怕被人听见了误会。
他赶紧解释:“我是说,如果姑娘遇到什么难事,我可以帮帮忙,练师傅,没别的意思。”
练忠和幸才哲都是这个镇上的老住户了,幸才哲的父亲幸乐天和练忠是老相识,但幸乐天去世得早,只剩下他妻子丽娘在照顾这孩子。
丽娘一年会来他的铺子几次,一般都是买些炊具,也听她念起过自己的儿子,说是儿子幸才哲读书很厉害,将来必成大事,每次提起,丽娘都一脸自豪的模样。
不过今天这一见,练忠却并未对这小子生起好感。他在赌坊酒楼里混得多,这小子一看就是会勾搭女孩的那一类。
“练师傅,”练从星见练忠来了,眼睛一亮,红扑扑的小脸立刻有了光彩,“练师傅!”
看着小女孩儿一脸惊喜,他又转头看了看一脸尴尬的幸才哲,练忠心里莫名高兴了起来。
“嗯,我是练忠,”他沉声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卖东西,这里人多口杂的,你一小女娃,容易被坏人盯上。”
“我是专门来找您的,今天白天打扰了您,我还不知道怎么道歉,所以专门做了这个来送给您。”小女孩往他身边小走几步,有些慌忙地从破破烂烂的背包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掌心。
那是用草杆和树枝编的一把袖珍的剑——说是剑已经不准确了,那看似应该是刀柄的地方脏兮兮的,粗糙的编法让剑柄早已散了架。
练忠怔住了,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他已经很久没有铸剑了。
“我找人打听过了,您是开铁匠铺的,人们说,江湖上的名剑练丘风就是您铸的。”小女孩眼眶红红的,小嘴渐渐撇了下去。
“但是我还不太会做这个,就先尝试了一下,所以做的不太好。然后刚才......也被人踩坏了,看上去有些丑了。”
“你.....今天特意做了这个来找我?”练忠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他万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还记得他铸过的剑,更没有想到,会收到一把“剑”作为礼物。
他好像还是那个远近闻名的练风匠人,那个江湖人都敬重的铸剑高手。
“嗯......就是已经不好看了。”小女孩惆怅道,又仰起头,脸上的难过一扫而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练师傅,等我精进一下技艺,给您做个新的,特别特别好的‘剑’!”
“你打算留在这镇上?”练忠问。
“嗯!这个镇上的人都特别好!大家会来买我东西,也关心我,不会打骂我,也没人赶我走。他们还称赞我的手艺,我很喜欢这儿。”小女孩儿说着,眼里满是憧憬。
练忠叹了口气,抚平了内心澎湃的心绪。他小心收起女孩的礼物,轻轻拍了拍女孩的头。
“小丫头,你叫什么?”
“我叫练从星。”
“走吧,我带你去个安全的住处,我家对门的王婆开了个早餐铺,和她认识几十年了......”
“谢谢练师傅!”练从星是真的打心眼儿里高兴。在这个世界,一个落难的、孤身前行的小女孩终于有了她的亲人。
高大的男子牵着雀跃的小女孩离去了。
然而,他们好像忘记了什么——幸才哲,这个傲气的才子,依然站在原地,在夜风里萧瑟。
“练师傅......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也可以帮忙。”他方才开口叫说话,只收到练忠一记眼刀。
“罢了,”幸才哲喃喃自语,“总是要留在青兴镇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