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程国候府程敬向当今圣上献上一块奇石的事便传遍了整个临安,据说这是一块通体深红的石头,其形状肖似凤凰,好似凤凰涅槃重生。
而且据程敬所言,发现奇石的地方名为凤凰谷,传说是凤凰栖息之地,当地人称这种奇石为凤凰石。
一时之间关于凤凰石的传说从四面八方涌来,不管是真是假,这都是祥瑞,是大吉大利之兆,而凤凰代表的是中宫,皇后娘娘多年来深居简出,治理后宫也是从未出一丝差错,其膝下太子又是德才兼备,是人人夸赞的储君。
是以,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将福泽撒向大地,也是皇后娘娘的恩泽惠及万民。
圣上当即龙心大悦,不仅重赏了程敬,还命钦天监将凤凰石运到皇后宫中,供后宫嫔妃参观,以示中宫地位。
皇后娘娘得知此事后,认为凤凰石既然是上天赐下的神迹,不能光后宫欣赏,文武百官也是天宇朝的功臣,此等奇景应该一同共赏。
礼部因为之前的事在皇后娘娘这里吃了挂落,于是趁机向皇帝进言。
皇后娘娘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何不借着这次机会为皇后娘娘举办一次隆重的寿宴,一来是为皇后娘娘祝寿,二来文武百官也能携家眷一同入宫欣赏凤凰石。
皇帝大手一挥,准了。
既然要在宫中举办寿宴,就需要后宫与礼部共同配合,礼部自然要抓住这次机会修补与中宫的关系,之前马场那事也就没空再追究。
而在此事中获利最多的程敬,更是容光泛发。
同时书院的学子也在谈论这事。
“凤凰石,世上真的有这么神奇的石头?”
“程国候府的程敬程侯爷亲自献上来的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这倒是,只可惜我等无缘见上一见。”
“诶,张兄、舒兄,你们肯定能见到吧,到时候可要好好跟我等说道说道,让我等也开开眼见。”
张志宇和舒承恩的父亲均在朝中任职,他们作为家属,为皇后娘娘贺寿那日自然可随家中长辈入宫。
张志宇果然是一脸的骄傲:“那是当然。”
“程兄,你不好奇吗?”舒承恩凑到程澜梦课桌前面来。
上一堂课是明字课,程澜梦交上去的作业全部被驳了回来,此刻的她正按照夫子的要求一笔一划重新书写,闻言只是轻描淡写的嗯了一声。
经过上次老鼠事件,班上学子对程澜梦完全刮目相看,对她的关注也一直持续上升着。
此刻虽然大家都在谈论凤凰石的事,但还是分了一份注意力过来,见他如此反应,有人便忍不住面露嘲讽。
其中一人更是提高声音说:“我看某人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他一介平民连皇宫的门朝哪边估计都不知道,自然要表现出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这样才显得他淡泊名利。”
“就是,看他那穷酸样,每天也不知道装啥装。”
书院虽然统一了学子服,但鞋子发冠这些却没有硬性规定,一些有家世地位的学子便在鞋子发冠以及配饰上下功夫,让自己在一众学子中脱颖而出。
然程澜入学以来,身上从头到脚都是书院发的那套,再加上也有学子见过程澜的马车停在一家客栈门口,想必他是住在客栈里。
外地前来求学的学子一般都会住在书院的书舍,只有住在临安城中的学子才会每日奔波书院与家之间。
程澜既不住书舍,也不住家里,这让众人对他的身份背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自然也就要借着这次机会试探一番。
谁知程澜一点都不按套路出牌。
面对众人的调侃,她耸了耸肩:“你们说是就是吧。”
上一次被噎还是上一次。
舒承恩见状赶紧转移话题:“不能去就不能去嘛,到时候让秦学长对着凤凰石临摹一幅,大家就都能见到凤凰石的真容。”
秦殊遇,吏部尚书之子,其性情温和,貌若潘玉,也是书院上下唯一能同裴温纶一较高下之人。
程澜梦入学这段时日,秦殊遇外出游学,近日才传出回城的消息,故而程澜梦对这位秦殊遇倒是有几分好奇。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喧闹声。
“秦学长回来了!”
“秦学长回来了!”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本来就对秦殊遇满怀期待的学子纷纷起身想要出去一探真假。
程澜梦也转身朝着院门口的方向看去。
然而就在此时院外钟声响起,课间休息时间结束。
激动的众学子只得叹着气老老实实坐回自己座位上,并在心中期待这节课能早一点结束。
这堂课是程澜梦擅长的算学,夫子亦是程澜梦佩服的女夫子。
能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里,成为书院唯一的女夫子,很难让人不敬佩。
只是夫子今天好似有些心不在焉,上课的时候不仅在走神,有个知识点甚至还讲错了。当然,下面的学子除了程澜梦外,其余人都没有发现这个错误。
下课的时候,程澜梦不由得起身跟了上去。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李渔以为是有学子没有听懂前来询问,她停下脚步等着学子上前。
“程澜?”李渔有些意外,程澜在算学上展现出来的天赋让她都很是佩服,而且刚才自己讲的内容不是特别深奥,程澜不应该不会才对。
程澜对着陈夫子行礼,随后试探性的开口:“先生今日可是有何烦心事?”
李渔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摇头:“何故这样问?”
程澜便说了刚才在课堂上李渔讲错的那个知识点。
意识到自己真的犯了错误,李渔一脸懊悔,夫子这个差事是院长顶着压力让她做的,如今自己却因为家中的事影响到了授课,怎能对得起院长的信任。
尤其是现在还被学子当面指出,李渔更觉羞愧。
“我、我这就去改过来。”
“不必。”程澜拦住她,“今日大家的心思都在凤凰石上,刚才在课堂上都没怎么用心听,先生您讲的他们也都没有记住,下一堂课先生您将今日的内容重新讲过便好。”
“凤凰石?”
“先生不知?”
“这几日家中事忙……”李渔下意识说起家里的事,但话一出口她又冷静了下来,眼前的人是到书院上学的学子,她怎可将家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讲给学子听,岂不是污了学子的耳朵。
意识到这一点,李渔刚要转移话题,就听面前的程澜道,“先生不必介怀,先生一直是学生敬佩之人,学生此问也是不想先生因为家中杂事影响授课。虽然学生也不一定能帮先生排忧解难,但说出来总比一个人承受要好受许多。”
对于教书育人的夫子来说,没有什么比影响授课更严重的了。
再加上程澜梦的那句‘说出来总比一人承受要好受许多。’,说到了李渔的心坎里。
家中子女尚小,父母却又年迈,他们都不适合倾听她的烦恼,下人更是排除在外。
思来想去,李渔竟恍然间觉得自己有些可悲,活了几十年却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程澜梦:“先生?”
李渔回神。
对上眼前这张充满关切的脸,李渔终于卸下心防。
原因无他,只因一直许诺不纳妾的夫君近日纳了一个妾。
想着过去的种种,李渔忍不住发出感叹:“海誓山盟,在男子的眼中都如过眼云烟吗?”
“因为背叛对于他们来说,既不用承担责任也不用接受惩罚。”
谈话间,两人已经来到湖边,湖水清澈见底,鱼儿在水中嬉戏,自由自在不受束缚,就如这世间的男子,他们早已接受三妻四妾传统思想,所以不用负任何法律责任的誓言可以脱口而出,反正变心的时候,可以冠冕堂皇的摆出各种理由。
父母的威压,开枝散叶的责任,男人的面子……
李渔愣愣的看着程澜梦。
察觉到她的注视,程澜梦转过身来直视她的眼睛,“既然如此,先生您为何不提出和离?”
夫子愣住:“和离?”
程澜梦点头,既然夫君不忠,和离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吗?
“先生您在书院授课,有自己的收入,可以养活自己,完全可以……”
此时的程澜梦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话有何惊人之处。
“不!”
李渔却做不到如此淡定,尤其是对上程澜梦清澈的眼眸,她吓得连连后退,最后竟慌不择路的离开。
留在原地的程澜梦无奈的摇了摇头。
看吧,这个世界的女子就是这么的可怜又可悲。
“先生伤心是为夫君没有提前告知,加之先生的夫君并不是有意瞒之,是家中母亲做主替儿子强纳的妾,两人说开即好,怎能上升到和离。”一道声音从假山后传来。
程澜梦转身看过去,只见假山后面走出两人,两人皆穿着白色长袍,手拿折扇,然而展现出来的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
程澜梦对着两人拱手行礼:“裴夫子,秦学长。”
秦殊遇面露诧异:“我们之前见过?”
程澜梦摇头:“并未。”
秦殊遇追问:“那你是如何认出我?”
程澜梦转头看向旁边的裴温纶,能同裴温纶相媲美的除了秦殊遇还能有谁,只是传言便是传言,如今一见也不过如此。
秦殊遇顿时也明白了,他笑着摇了两下扇子,随后继续刚才的话题,“世间之事总有两难,这位学子,刚刚你的言辞也太过偏激。”
程澜梦面露讥讽,“偏激?堂堂男子,连自己的下半身都管不住,那还叫什么男人。”
“至于两难?做不到又何必轻易许诺。”
秦殊遇一时愣住:“这……”
观念不同,程澜梦不想与他们争辩,再次行礼后便准备离去。
“你将出口的话看得很重要?”一直未发一言的人,在程澜梦即将离去时,终于开口。
程澜梦回头看向他,眼神里充斥着认真。
“‘君子一诺,五岳为轻。承君此诺,必守一生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