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谦说起正事的时候脸颊的余热还未完全散去。
他说:“你如今脱了神女的身份,还是不宜在城中露面,陈皮一事上又是大有文章可做。我考虑了一下,想请你随我们孟氏商队南行,待回来时风头已过,亦不影响生活起居。”
方木然低头思索,“商队…?”
“孟氏商队每年都会南下,一路经商收货,带到娄家港贩卖。”孟子谦补充道。“再一路买卖回京。”
“嗯……什么时候出发定了吗?”方木然问道。
其实她没有考虑太多,只是想到橘子自然是南方的好,去了可以挑挑品种。
“立秋。”孟子谦回答。想了想又说道:“孟氏旁支各房都会派人一起,准备的东西尚且还有很多,这段日子你可以在渔村修养。”
听了这话,方木然嘴角立时弯了下去,双脚有气无力的乱踢着沙砾。
不开心。
她小声嘟囔着:“那我还想去欧阳先生的院子看看他翻出来的那些书呢。”
“可以。”孟子谦莫名听了一耳朵抱怨。他不觉得这是个难事儿,方木然想去便去吧。
“那我还想逛集市,买两身衣裳。”有一就有二,一听孟子谦答应自己,她一下来了精神,变本加厉起来。
“衣裳可以请裁衣铺的来家中为你量好尺寸再挑你喜欢的料子缝制。”孟子谦还没说完就看见方木然小脸又垮了下去,于是他又补充道:“逛集市也不是不可,只是需乔装打扮一下。”
“好耶!”方木然又兴奋起来,看着孟子谦柔和的脸颊线条,她有些试探的问道:“那你再给我支点银子可以吗?”
“可以。”
“那你也跟着我,帮我拎东西可以吗?”
“…可以。”
“不许让阿盛跟着,我见到他就想到他拉我去刑场。”
“……可以。”孟子谦一脸思索的模样,方木然以为是自己叫他为难了,哪成想他又补了一句:“我一会便叫他去库房盘货,准备南下物资。”
“哎哎哎?你这样我不成坏人了?我只是不想他跟着我们逛街。”
“好。”
孟子谦答应的轻易,倒叫方木然觉得有趣。
她一脸探究的问道:“你怎么什么都可以,孟二,可有什么是你应不了的吗?”
孟子谦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一问,低头细细思索一番,回道:“嗯…进宫面圣。”
“啊?”
“让言归帆回来。”
“啊?”
“带你去海的另一头。”
“啊?这都是哪跟哪啊?”孟子谦回答的正经,却叫方木然哭笑不得。
她又问道:“这不能面圣和去海的另一头我能理解。”
“只是干言归帆什么事啊?”
孟子谦沉默不语,只是望着海边,显然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方木然突然觉得就这么追问下去会很危险,想了想换了另一个问题,“那我要是让你烧杀抢掠,杀人放火,你也能应?”
这样的问题再搭上方木然有些娇憨的语气,就有些无理撒娇的意味,方木然一说出口就觉得好像这么问也是有些危险。
但孟子谦这个迟钝的木头只是歪着头极其认真的思考着,想了想很笃定的回答道:“你不会的。”
这样羞耻的问题都问了,结果只得这么一个回答,方木然有点失望,但她确实不会提出这样离谱的要求,是自己这个问题不好。
方木然正困苦于自己提问题都提不到点子上,孟子谦又一句回答就随着海风飘飘然进了她的耳朵。
他说:“不过若是必要的话,我会。”
孟子谦垂眼看着不远处的礁石,依旧是面无波澜的淡然神情,若非方木然真真切切的听到了他这么一句,她都不敢想象这样一张脸这样一个人,会说出如此离经叛道的话。
方木然轻楞住。
越是与孟子谦相熟,她越发的感觉到这个人看似随和温润的外表下叛逆张狂的一面。
想想她又觉得自己有些不可理喻,人家说这话都是为了你,你还觉得人家可怕。
月色入海,方木然淋着月光表情一会儿纠结一会儿痛弃好不精彩,简直是五颜六色,孟子谦也不说话,只单单看着方木然变脸,觉得有趣的紧。
他其实没心思去想方木然究竟是想到了什么表情能这样多变,他只是单纯觉得这样无所顾忌的姑娘着实鲜活明快,就像初次见面那样,像她在大哥病床前“作法”那样。
不自觉的就吸引他的注意。
但孟子谦这样含笑注视的样子放在方木然这里就不是个味了,她心想孟子谦真是可恶,看自己的笑话。
扭头跑回了屋里,喊泽兰阿盛去收桌子。
直接将那孟二仍在了海边。
*
渔村的生活就是这样,枕着海风眠,迎着渔号醒。
不过今日方木然醒的格外的早,天不亮就跑到栈桥边上,跟着渔民捞鱼篓,忙活一早上,分了一筐虾米蛤蜊,开心的不行。
回去的时候院子还在沉睡中,泽兰迷迷糊糊地走进厨房,发现自家小姐粥都熬了一半,正对着蛤蜊忙活。
方木然将蛤蜊肉扒开放到一边,拿起丝瓜烙对着蛤蜊壳洗洗刷刷极其认真。
见到她来,方木然问道:“你们家公子呢?”
泽兰摇摇头,回道:“还睡着呢,往日这时辰都起了,估计是病着的原因,所以迟了。”
方木然一阵沉默,从欢快的刷蛤蜊,变成惭愧的刷蛤蜊。
虽说自己也是病人,如今还虚着,可毕竟是自己昨天拉着人家在海边吹着海风吃晚饭,还聊了那么久。
孟子谦的病拖着不肯好,也有她的一分责任。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泽兰看着方木然刷蛤蜊有些不解的问道。
“没什么,这蛤蜊肉你拿去熬汤吧,锅里熬的虾米粥,帮我看着点。”方木然答道。
方木然将蛤蜊刷好,又放入研钵中凿碎,放到清水中浸泡。
等忙完这一通,泽兰的早饭也做的差不多了,方木然亲自端去了饭厅。
孟子谦拖着有些沉的身体来到饭厅的时候,正对上方木然亮晶晶的眼睛。
方木然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偏偏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双手搭在桌子上,看着孟子谦悠悠落座。
方木然晃了晃手中的钥匙,对孟子谦说:“今日带我去欧阳先生的院子瞧瞧可好?”
孟子谦没想到方木然与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当即笑开来,应道:“好。”
方木然不解,“你笑什么呢?”
孟子谦摇摇头,盛了一碗粥递给方木然,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他是觉得方木然有的时候聪明的让人应对不及,有时候又带着些憨傻可爱。
他已经不止一次的表示过她可以“随心所欲”,可她还是会这般小心翼翼甚至带有献媚的态度来请求他。
“哼。”方木然撇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孟子谦的笑是不怀好意的笑,是带着阴谋的笑。
被他这样“清风朗月”的笑了一通,方木然浑身不自在,匆匆吃完早饭,留下一句:“我去收拾一下。”
就匆匆离开。
*
欧阳先生的宅院在城西的田郊,金黄色的麦田尽头是隐隐藏于林间的朴素小院,墨绿的树影在庭院中投下斑驳的印记,清风摇曳,带动院中晾晒的草药沙沙作响,细细闻来,风中都带着一丝香浓的药香。
孟子谦一穿过影壁,就被院中的草药给吸引,东翻翻西看看。
而方木然则径直去了书房。
书架旁摞着的一堆应该就是言归帆所说的“特意翻出来的”医书了,方木然将他们一本一本的搬到主桌上。
眼前忽而伸出一根草,方木然抬眼,孟子谦隔着窗户将一根药草伸进来递到方木然面前,他抬抬眼问道:“这是什么?”
“夏枯草,春开白话,中夏结子,结子既枯。”
“那这个呢?”孟子谦又递来一味带着浓郁馨香的药草。
“细辛,柔韧,极细直,味极辛。”
“这个呢这个呢?”孟子谦掐着一朵小白花递了进来。
“......”方木然有些无语,觉得孟子谦这是在耍自己,但还是好心的回答道:“菊花,惟单叶花小而黄绿,叶色深小而薄。”
方木然的“无所不知”仿佛打开了孟子谦某种“好学”的开关,不停地捡了自己好奇的中药来问,一趟一趟,不厌其烦。
待问到“枇杷叶”的时候,方木然的耐心耗尽,将他叫进书房。
“你且帮我看看这些书都是什么名字,念给我听听。”方木然指着桌子上的医书对孟子谦说道。
孟子谦一一说来,方木然便根据书的侧重点,分门别类的放了三堆。
讲药草的,讲方子的,将案例的林林总总竟有十几本。
三摞书高高叠起,方木然闭上眼点兵点将,最后还是从案例那摞书里挑了一本,扔给孟子谦。
自己则爬上了软榻,又寻了两个软垫,舒舒服服的窝在里面。
孟子谦看的一愣,怀里还抱着那本《杏林医堂》,他看看榻上冲着他眨眼的方木然,又看了看手里的书,心里了然。
认命般将长袍一撩,直接坐在了方木然榻前的阶上,将书摊在床上。
若午后暖阳烘过的细砂般温润的嗓音,在方木然耳畔响起,让她听得有些晕晕乎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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