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灵犀说是这么说。
但指路是不可能指路的。
她随手捡起茅草结,在破庙里绕了一圈,扫去自己和莺莺停留过的半边痕迹后,又将区分边界的瓦片踢向了火堆。
随着柴火的四散,火舌开始沿着幡幔、柱子四处舔舐。
没一会儿,火光就将大半个破庙都吞噬了。
苏灵犀又骑着马在破庙周围踩踏上一圈又一圈的马蹄印记后,这才在火光冲天之际,挥着马鞭冲入夜色之中,借着掩在乌云之后的氤氲月光,笃笃地踏上了官道。
第二日五更三点,城门刚开,苏灵犀就牵着马,第一个进了城。
她熟门熟路地先去买了王大叔家热气腾腾的大肉包,从双眼发光的王大叔口中听说了这七八日来,对面兴隆客栈发生的两起男女捉奸、一起割袍断义、三起斗殴事件……
再是转到了张三娘的豆花摊,要了碗甜豆浆,被眉飞色舞的张三娘分享了身后胭脂铺子深陷的质量风波,连日来已有六七位脸部发红发肿的女子前来讨要说法了。
而且据张三娘所知,前不久知府家大少爷的贴身丫鬟也曾来过此处,看似是买胭脂,实则是和花魁娘子的丫鬟交换了书信。
“你就看吧,要是那丫鬟也坏了脸,那就是三娘我看走了眼。但要是她没坏脸,那知府家可就要出大事了。”
苏灵犀这一顿早饭,吃的那叫一个心满意足,满头大汗后,这才擦了擦嘴,心情颇好地哼着小曲,往听风小筑走去。
“陆谦陆大管事!首刊的进程如何了,我跟你说呀,我这儿出现了一个变数,得……”
苏灵犀刚一踏进听风小筑,就忙不迭地喊了起来,结果刚一转过影壁,就看到了一张让她失声的脸。
“原来是你啊,苏姑娘。”
小院的正中央摆了一张太师椅,一个金簪束发的男人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上头,悠然地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红玉扳指,神情肃然。
见苏灵犀表情僵硬,他紧绷的五官豁然一松,轻轻地笑出了声:“苏姑娘瞧见我,何以这般心虚?”
苏灵犀能不心虚吗!
本该去西京城取斩鸿的人,却突然出现在她办娱乐周刊的听风小筑里面!
尤其!
她此刻身上还藏着他的画像呢!
“湛世子也是来买周刊的吗?”苏灵犀当即就换上一脸的防备,虚张声势地强调,“我可是提前一个多月就和陆大管事说好,排了号的,这首刊的第一本,必须是我的!您可别和我抢。”
“哦?”
湛予承似笑非笑地挑高了眉:“这般说来,苏姑娘来此,是特意来买那劳什子周刊的,而不是因为旁的什么缘由?”
“旁的……什么缘由?”苏灵犀歪头,做出迷惑状。
也不知是她的演技确实精湛,从而骗过了湛予承,还是湛予承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竟然直接就点了点头,不继续往下追问了:“苏姑娘既然着急,便且赶紧去买吧。”
说罢还摆手示意苏灵犀赶快往里头走。
苏灵犀从善如流地快走了两步后,见湛予承还是岿然不动地坐在那太师椅上,颇有一副要坐到天荒地老的架势,不禁脚下一顿,转过身好奇地问道:“世子您既然不是来买首刊的,那您是来作何的呀?”
“来作何?”
不料湛予承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的一般,开始笑个不停:“苏姑娘你这话问的好不奇怪,本世子为何就不能是这儿的东家呢?”
好问题。
苏灵犀的脸险些龟裂。
完犊子了,她的潜意识暴露出鸡脚了!
“那自然是……因为我见过这儿的东家,所以才知道世子你不是。”苏灵犀无比笃定地说道,生硬地圆着这危机。
“竟是因为这般啊。”湛予承附和着站起身来,走到苏灵犀的面前,浅笑盈盈地拱手道,“劳烦苏姑娘为在下引见一下这娱乐周刊的东家,在下有要事要与东家相商。”
湛予承的嘴上笑着说相商,语气却像是淬了毒药般狠辣。
苏灵犀顿时后背一凉,鬼才信你!
多半是湛予承查到了上次毒医谷外的窥伺之人,顺藤摸瓜来到了听风小筑,想要守株待兔,蹲一个主事者,结果自己就这么走背字地撞他手上了。
她身上可还背着给湛予承喂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药丸的旧恨呢。
现在要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不就得新仇旧恨加一块,直接大于二了!
“湛世子太高看我了呀,不过是偶然与东家见过几面,并不熟悉,引见更谈不上。湛世子不如找找里头的伙计,他们定然愿意为您引见的。”苏灵犀咬死了不认,撇清关系。
“是吗?倒也不是没有问过。”
湛予承说话的同时,赵时擦着刀身,转着胳膊肘,一脸肃杀地从里头走了出来。
在瞥了苏灵犀一眼后,赵时沉着声禀报:“回世子,有嘴硬的,但也有不用撬就全撂了的。”
刹那间,苏灵犀的心里头迸生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
“你们……”
“苏姑娘可要进去看看你的伙计,说不定还能看到最后一眼。”
湛予承干脆地打断了苏灵犀的试探。
也打破了苏灵犀最后的一丝侥幸。
其实内堂里寂静无声,苏灵犀早就已经察觉到了,只是她根据小说人设、以及前几日的相处中对湛予承的印象,并没有往这一方面想过。
苏灵犀的牙齿不由得上下打了个寒颤。
她转身就往内堂跑。
“陆谦!”苏灵犀的声音都是抖的,她做好了面对血肉狼藉的准备,可引入眼帘的却是一群端坐在椅子板凳上,不够坐了就盘腿坐在地上的伙计。
他们被点了穴,全都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中流露着“你被骗了”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