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二公子闻言,两眼发直、面如土色,那只掩在身后的右手越发拘谨和紧张。
这下,知州也察觉出不对劲了。
只不过,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摆摆手,让逐渐靠拢过来的地方军全都后退。
“您可是宰相府的二公子?”知州脸上挂笑地往前两步,拱着手问道。
“是、是我,我叫慕文彦,知州大人叫我文彦就好。”慕文彦的脸颊上诡异地升起两坨绯红,说完立即眼神闪躲地半垂下头,还用左手拨了拨额角的两片大刘海,尽可能地遮挡住别人的视线。
他这畏手畏脚的不安表现,像极了一个社恐。
苏灵犀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局促。除非有社牛在场,不然气氛马上就将被拉扯进一种极为尴尬无言的局面。
很显然,知州不是社牛。
他的五官有那么一瞬间灵魂出窍的空白,然后就跟卡帧似的,脖子一顿一顿地左扭看看湛予承——定安侯府世子,再右转看看慕文彦——宰相二公子。
知州猛一提气,又默默地退到了湛予承的后边,接着就眼观鼻,鼻观心地双手握垂在肚子前面,露出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来。
苏灵犀捂着嘴笑了,太真实了!当打工人误入两个世家大少的对峙,安静如鸡就是最好的表现。
她觉得知州此时此刻心中一定满是后悔,后悔他为什么那么嘴贱,非要掺和一句呢?
湛予承也在笑,但他是在笑慕文彦:“慕二公子,你的衣袖刚刚一晃而过,本世子没能瞧清,说不定也不是什么红色。你如此紧张,反倒让本世子也紧张了。”
“真损啊这嘴!”
苏灵犀点点头,扭头一看,是一个衣香鬓影、雍容华贵的夫人在说话,她见苏灵犀看她,温柔地侧过头笑了下。
苏灵犀也回以超级灿烂的笑容,差点还以为是自己把心里想的话给说出来了。
“姑娘,那小子可是你的未婚夫婿?”夫人主动走近了两步,小声地打听。
“不不不,您误会了。”苏灵犀一秒都没有迟疑地疯狂摇手。
这位夫人自己长的超好看,但就是看别人的眼神,有那么亿点点的不好。
苏灵犀想了下,又多说了两句以撇清关系:“我们就是恰巧,一起被抓到了天玄山庄而已,真不熟!”
“那方才我怎么瞧见,那小子又是给你遮阳、又是给你扇风,你们俩还躲在扇面后头,把脸贴的那么近?”夫人真心实意地感到疑惑。
夫人每说一个词,苏灵犀就颤抖一下。
这这这……这些虽然的确是她和湛予承干过的事情,出发点也很单纯,但看起来真的很不单纯!
都是男主故意演的锅!
“真的只是因为他人好,见我一个弱女子受不住热气,所以顺手帮了点小忙而已!他就算对古和乐,也是这样的!”苏灵犀生怕给夫人留下什么瞎想的空间,问出更可怕的问题来,忙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古、古和乐?”夫人眨了眨眼睛,有点反应不及。
跟在身后的侍女连忙上前半步,小声地提醒:“就是那位男扮女装的天下第一美人之子。您夸赞长的极美,假扮起来也毫无破绽的那位。”
听完这话,夫人的眼睛是越睁越大,有种快要喘不过来气的晕眩:“他他他,难道他……”
“哎呦,大妹子诶,你是伤暑了吗?快快快,先扶去旁边水榭那里避避热,晖儿,你不是带了清暑益气丸吗?快拿来。”
突然之间,苏灵犀就看见自己的娘出现在了眼前,一把扶住了快要仰面倒下的夫人。
紧接着就是自己的爹爹、二哥、三哥、五姐……
苏灵犀的头顶缓缓冒出一群小问号。
“娘,你怎么在这里……”
“娘?你怎么……”
苏灵犀正想问问这是什么情况,就听得湛予承的声音也在飞快地靠近,直到她的面前停下。
“这位夫人是你娘?”苏灵犀颤颤巍巍地摊着双手示意了下,那位正半躺在自家娘亲怀抱里的夫人,“长公主?”
“正是。旁边这位是令堂吗?”湛予承也有片刻的惊讶,不过很快就用笑容掩盖了过去,相当感激地上前搀扶过长公主,“多谢夫人对家母的照护。”
“不足挂齿不足挂齿,相较于湛世子对我家灵犀的照拂,简直不堪一提。湛世子要不介意,唤我一声苏伯母便好,不用夫人来夫人去的,多见外啊!”
苏灵犀歪头,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家母亲大人,用一种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好的眼神,和善地将湛予承从头打量到脚。
她早就知道家里人都在操心她的终身大事,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居然连湛予承的主意都敢打!
究竟是嫌命长,还是嫌没被算计呀!
苏灵犀连忙打断:“娘,你还没告诉我,你和爹爹哥哥姐姐们,怎么也来武林大会了?之前不是说要去禾州查账吗?”
“你这孩子。”苏母用警告的眼神剐了苏灵犀一下,“真是越长大,越不懂礼数了,见到长辈也不先叫一声。”
“哪里,灵犀她可懂事了。”缓过气来的长公主面露嫌弃地一把推开湛予承的手,快步走到苏灵犀的面前后,牢牢地抓起了苏灵犀的手。
在苏灵犀眼皮子直跳的不妙预感下,长公主用温柔地像是要滴出水来的声音,期待地说道:“叫长公主多见外呀。灵犀,你要是不介意,就唤我一声伯母吧。”
说罢,还仰起头,用她那双和湛予承几乎一模一样的凤眸,水润润亮晶晶地盯住苏灵犀。
就很可爱。
苏灵犀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抵挡不住可爱的攻击,小小地叫了声“伯母”。
“诶~”长公主超兴奋超大声地应道,两只脚来回跺了跺,张开怀抱就要往苏灵犀的身上扑。
“娘,您悠着些。”湛予承一边扶额,一边用手扯住长公主的衣服,将她拉了回去,“苏伯母苏伯父就在这看着呢。”
“不妨事不妨事。”苏母乐呵呵地摆手,“大妹子你真有眼光,咱们灵犀打小就招人疼。”
“苏姐姐,你也很有会看人,我家承承打小就聪明,还细心、体贴家人,我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他比我还要早发现~”
长公主和苏夫人热切地面对面,手牵着手,像是已经达成了什么约定一般。
苏灵犀眼角抽搐地向着爹爹投去求救的眼神。
不想一贯以来,最最疼爱她的爹爹竟然只是伸手压了压鼻梁,热泪盈眶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直呼:“爹爹的犀儿呀,总算是长大了,会拱……会欣赏武学之外的美景了。”
她再扭头去看两位哥哥,更夸张。
二哥半蹲下身,紧贴着她的手将那把折扇看了个仔细,胜负欲熊熊燃烧:“呵,八妹放心,你二哥的收藏里,可有的是比这把折扇更好的东西!届时都给你!”
三哥不甘示弱,竟然取出挂在腰间的迷你金算盘,边拨边喃喃有词:“近来几个胭脂铺子的进项不错……”
这是在,给她算嫁妆了?
“五姐……”苏灵犀有气无力地扭头看向唯一的正常人。
“姐的犀犀小心肝啊,一眨眼,你也终于到了……”
苏灵犀一秒用手捂住五姐的嘴:“打住吧姐。”
再说下去,她怕是要变成恨嫁的老姑婆了。
好社死。
苏灵犀压低了眉眼,就连余光都不敢往湛予承的方向瞄,好在,社死虽然不会消失,却会从一个人的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长公主幽幽地感叹:“我的这个儿子哟,年近加冠仍洁身自好,院中并无通房侍妾,不说在西京,就是整个大吴朝,都是难得一见的好儿郎呀!”
“噗——”
苏灵犀听见二哥憋不住的笑声。
三哥也忍得用手抓住大|腿肉,隐隐有种快要破功的感觉。
五姐更是离谱,把嘴巴贴到了她的耳边,音量却还是照常地揶揄:“哎呦,看来得多送几本避火图了哟~我打明儿起就得好好地搜罗搜罗。”
沉默。
苏灵犀恨不得自己拥有遁地之术。
万幸有一位勇士,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用着震惊且嘲弄的语气,超大声地尖叫:“啊啊啊!慕二哥,我听到的是真的吗!湛世子居然真的还是童子之身吗!天呐,西京四公子之首的湛世子,居然还是个雏儿。”
这堪比现代迷妹的狂呼,以及不太尊重人的说法,令苏灵犀不禁侧目。
那是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少女,听声音应该年纪不大,可她的头上却簪星曳月,脸上也浓妆艳抹,一整个看起来,仿佛都要追上长公主的年纪了。
“原来是柳家的梧桐啊,你原来没有死啊。”长公主淡定的开口。
苏灵犀总算是知道,湛予承的嘴巴,究竟为什么这么毒了。
原来全是遗传。
并且长公主比他还狠。
大概是皇室出身给予的极大底气,让长公主可以毫无顾忌:“这演武场也不大,怎么就和慕家的二小子走散了呢?是不是又在故意欺负老实人?你倒是没有事,慕家二小子被吓得连站都站不住了,你以后万不能如此不懂事了。”
“哦对了。”长公主挺腰扬眉,状似是在问着身后的侍女般,若有所思地说道,“前几日可是传闻,柳家父子有聚麀之诮,在花楼为花魁大打出手?”
侍女点了点头,一板一眼地回道:“回夫人的话,不止如此。还有传言说刘三公子养着的外室,怀了柳二公子的孩子,东窗事发后,两人纷纷抢着当爹。柳家二少夫人也因此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势要和离。”
长公主这才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懊恼不已:“瞧瞧我这脑子,那二少夫人还是我家侯爷的表侄女来着,我竟然把她的事情给忘了。”
上一秒还在尖叫的柳梧桐,此刻就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她努了努嘴,嘟囔着:“切,还不让说了,我兄长十七便当爹了,总比湛予承快二十了还是个雏强吧。谁知道他究竟是断袖,还是根本就不行啊。”
嘶……
好猛一勇士,是真敢在老虎的头上拔毛啊!
苏灵犀悄咪|咪地转动眼珠,迅速地瞥了湛予承的脸一眼,他居然还在笑?这绝对比生气还可怕!
柳家铁定是要完蛋了。
等等——
如果柳家能够在小说剧情正式开始前完蛋,那岂不是就代表着,悬在苏家九族头顶的铡刀没了?
苏灵犀的心脏开始啌啌狂跳,肾上腺素止不住地飙升。
按照小说中的剧情,在定安侯府被诛三族之后,宰相党羽就开始毫不掩饰地欺良压善、凌弱暴寡起来。
不论是庙堂之上,还是武林之中,全都陷入了指鹿为马的极致压抑中。
偏巧,苏灵犀二哥的收藏得了柳家大公子的青眼,他便借着要敬献给柳贵妃的名头,行白拿强抢之实。
二哥不肯,那柳家大公子竟生生让府兵打死了二哥。
不止如此,他似是不够泄愤,还夸大其词,凭空捏造了苏家不敬柳贵妃的事情,让柳贵妃的耳边风吹来了一道诛苏家九族的圣旨。
诛九族!
便是定安侯府事关谋逆,也仅仅是三族!足见皇帝有多么的荒诞可笑。
苏灵犀收起内心的怒火,开始盘算,只要男主提前把柳家弄倾覆了,那么苏家的性命,就从此保住了。
最轻松的保命捷径就在眼前,苏灵犀没有不走的道理。
她开始火上浇油:“柳姑娘这话说的,未免太过武断。洁身自好而已,怎么就非得是断袖?难道柳姑娘的标准,便是以十五岁逛花楼,十六岁弟占兄嫂,十七岁喜当爹,来断定一个人并非断袖吗?”
苏灵犀嗤笑了一声:“再者,即便是断袖又如何了?只不过喜欢的人恰巧是男的罢了,若是专一且深情,怎么都比乱来的好。”
“哎呀,犀犀!”长公主急得不行,恨铁不成钢地踹了湛予承一脚,“我家承承真不是断袖,他刚刚还跟你牵了快两刻的小手呢,你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