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若水坐在沈俊航的对面,风度很好,还是之前那副淡定从容的神态。他靠在椅背上,微微仰起头,双手盖在身前的肚皮上,摇摇头说道:“真的是太可惜了,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与宏波兄相识多年,看到他落得如此下场,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三位官爷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才好。”话虽如此,他的脸上可没有露出半点遗憾或伤心的表情。
沈俊航虽然已经官居高位,但他也不过是个年仅二十六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满心里都是豪爽的英雄主义情节。自从他亲眼目睹丁若水脚踹于浩瀚落入池塘,又得知丁若水棒打鸳鸯的蛮横行为过后,他就对丁若水埋下了深深的敌意。所以,当丁若水坐在他的对面,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轻松模样,他的怒气就不打一处来。
“我们一定会抓住凶手,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沈俊航目光如刀,每一道寒刃都直直刺向丁若水。
丁若水察觉到了沈俊航的敌意,突然脸色一变,不敢再嬉皮笑脸,而是正色道:“当然,我也希望能够早日抓住凶手。发生了如此诡秘的谋杀案,很难不让人介怀。”
“你和卢宏波相识多年,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丁若水的脸色一沉,红润的脸膛上就像被刷上了一层白面粉,变得惨白惨白,好似已经不是一张人脸了。他好像很不愿意说起和这个人有关的往事,正如他也不愿意去招惹一条吐信的眼镜蛇。然而,官差的天职就是要刨根问底,藉着查案的由头,他们可以探寻所以想要探寻的秘密,隐瞒或巧饰都是愚蠢的行为。
“我们的第一次相识是在二十五年前,”丁若水深深吸了口气,试图放松下来,却没有多少成效,他的神经还是绷得很紧,有气无力地说道,“那时候,我们随西征军去到西境的海西县。你们应该听说过那场吹起西征军胜利号角的海西县大捷吧?”
“我记得在一本民间画册看到过关于这场战争的叙述,”丁瑶说道,“可是,官方从来没有认可过这场胜利。”
“没错,背后有个庞大的势力用尽一切手段掩盖了这段军事胜利。”丁若水说道,“卢宏波、单昂、彭疾、万财和我都是那场胜利的见证者,不对,其实我们都是亲历者。除了单昂之外,我们四人都是西征军的士兵。”
“董勤怡也是西征军的一员吗?”莫柠问道。
丁若水连头都没抬,坐在椅子上仿佛成了一块石头,眼神空洞,眼里满是血丝,令人怀疑他是否听见了莫柠的提问。
“我们四个人和董勤怡组成了一个自称为‘神风小队’的小联盟,董勤怡是小队的队长,他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一心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什么事情都喜欢冲到最前线,精力充沛得令身边人都感到疲惫。”丁若水的声音有气无力,越说越轻,“有一次,董勤怡不知道怎么做到的,他从参军那里申请到了一次出营采购的机会。于是,他带着我们四个人一起出了军营,来到海西县的县城。海西县黄土漫天、戈壁连绵,县城却围拢在一片绿洲里面。那里地处边疆,一墙之隔,却是迥异的风土人情。市镇里很热闹,既有穿着得体的中原商人,也有满脸胡须的关外大汉,更多的是衣衫破旧的游历小贩。街道并不会比长安的窄,两旁有风格迥异的商铺,车水马龙、行人熙熙攘攘,茶楼酒馆里笑语喧哗。走在那条街上,我们都有一种穿越回到长安城里的错觉。后来,我们五个人兵分两路。彭疾、万财和我一组,负责买办营里的物资;董勤怡带着卢宏波则去了别的地方。一个时辰后,我们在城门口会合。我注意到董勤怡和卢宏波身上各自都多了个鼓鼓涨涨的行囊。我问他们行囊里面有什么,但是两人都三缄其口,董勤怡敷衍我说那是给参军带回去的物资。回去的路上,两人表现得小心翼翼,对行囊的事情却一字不提,我心里便有了不详的预感。可是,在我们的小团体里,董勤怡才是说一不二的老大,我不敢得罪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丁若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回到军营里,他确实将其中一个行囊悄悄交给了参军,但是,另一个行囊却不见了。我当时没有在意,只以为他是把另一个行囊拿去贿赂别的长官了。在那之后的半个月,我们的军队一直驻扎在海西县城外五百米的营地里。这半个月,董勤怡跟参军的关系越来越好,出营采办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最多的时候,甚至一天出去过两次采办。每一次,他都会让卢宏波跟着去,但是很少让我们跟着去。不过,我还是留了个心眼,观察到他们每次出去,除了会给参军带回物资之外,都会带回另外一个包裹。后来,我才知道,包裹里装的竟然是烈性火药。董勤怡以蚂蚁搬家的形式从外面往军营里运输火药,积少成多,短短半个月,火药储量就已经足够炸毁敌人的粮仓了。”说到这里,丁若水的叙述戛然而止。
“后来呢?你们把那些火药用在了哪里?”沈俊航催促着问道。
“那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的夜晚,董勤怡和卢宏波悄悄爬起床,把我们都叫出了营房,向我们展示了他们囤积的火药。然后,他告诉我们,他计划要对敌军发动一次突袭。带着这些火药,去炸掉敌军的粮草,引起他们的恐慌,然后,我们的大军再一拥而上,彻底击溃敌军的主力。我们满腔热血,董勤怡稍微一撺掇,我们就加入了他的计划。现在回想起来,那件事情实在是太疯狂了。”
“最后,你们成功了,对吗?”
“我们成功地炸掉了敌军的两个军火库和三个军粮仓,大军很快杀进了军营。挥着马刀的将领手起刀落,就像砍伐杂草一般,在军营里大开杀戒。很多人都在睡梦中死去。鲜血染红了海西县城外的夜,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我的嘴里尝到了铁锈味。到了第二早上,尸横遍野,仿若做了一场噩梦。”丁若水目光空洞,瞳孔里闪烁着烈火般的光芒,他好像回到了那个血流满地的、漆黑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
作者有话要说:血的夜~
人性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