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珩走到楼上包间,表情晦暗不明,叫人看不出他情绪翻涌。
张经理极有眼力见儿,似乎是察觉袁总对楼下那人有几分上心,主动道:“我让底下员工长个心眼,以后看见那小哥帮忙关照一下。”
袁珩没点头也没拒绝,只是道:“开门吧。”
“哎,好咧。”张经理敲了敲门,里面的人像在是特地等着,没敲两下就开了。
房间内酒气翻涌,桌上堆满了油炸食品,几个二十出头的大男生规矩坐着,他要找的人正烂醉成一摊躺在沙发上。
袁珩走过去,踢了他脚一下:“起来。”
那人动了动,乖乖坐起来,下一秒却是双臂一伸拦腰把袁珩抱住了,声泪俱下:“哥,我失恋了!”
袁珩双手垂在身侧,没有碰他的打算,抬眼看向周围几人。男生们瞬间认了怂,轻手轻脚站起来:“那什么,袁烨我们先走了,你……别惹哥哥生气。”
袁烨不肯,转头怒骂道:“放屁!刚才谁说要同仇敌忾给我打掩护的!”
同伴们登时抓狂,这小子自己犯事还把他们都供出来,大家都是二代,要是袁珩去他们父母那是告上一嘴,下个月生活费估计就打水漂了。一个个脚底抹油跑得贼快。
“一帮孙子!把酒钱都A给我!”
见人都走了,袁烨又要趴回去哭诉,却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提住了后脖领……他哥依旧是那样高大英俊,强势冷酷,一只手就让他没了反抗的力气。
“为什么分手?”袁珩问道。
“她嫌弃我不够成熟。”袁烨说着还觉得委屈,他从小在袁珩的荣耀光环下长大,给所有亲戚朋友的印象都是跟在袁珩屁股后面的那个小屁孩。女生们来找他都是给他哥递情书,好不容易大学毕业谈了一个,还被人给踹了。
“回家,薛姨给你煮了醒酒汤。”袁珩用桌上的免洗消毒液搓了搓手,柠檬味的,在靡乱的包厢里难得清新。
“哦……”袁烨蔫头耷脑跟着他往外走,忽然由自己失败的爱情联想到了他哥的终身大事,“哥,你真的要娶一个男人啊。”
“我妈那人你也知道,就喜欢瞎张罗,年纪大了被算命的骗钱,你不要……”
“家里的事你不用管,”袁珩语气随意,随便就把人打发了,像是真的不介意被安排娶一个男妻。
他外出办私事的时候都习惯自己开车,街边一辆揽胜解锁亮起,兄弟俩上车,袁烨熟练地连上自己的蓝牙,准备放摇滚乐。
“公司今年要招管培生,你去跟他们一起轮岗。”袁珩突然说道。
“哥,你饶了我吧!”袁烨惊愕转头,“我会什么啊?还管培生,我七月份约了朋友要去西藏呢!”
袁珩没理他,右手曲起两指在方向盘上轻敲,在一片炸裂的摇滚乐中屹然不动。
袁烨嚷嚷一通,自己先没了气势。都说长兄如父,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在他这儿却被父亲还吓人,每次喝了酒惹了事都是袁珩来给他善后,对方不轻不重的一个眼神能让他老实半晌。
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车子驶入美山南苑,这一片别墅群都是源泰开发的,车杆抬起,路两旁种满了整齐的行道树。
家里还亮着灯,袁烨本想从仓库门悄悄进去。奈何揽胜发动机的动静太大,薛金玲已经穿着睡袍走了出来。
“怎么又出去喝酒了呀,不去学校就算了,还尽做些伤身体的事。”
“妈,妈你少说点。”袁烨捂着脑袋哼哼,“我头疼。”
“头疼?”薛金玲的神情顿时紧张起来,伸手在儿子脑袋上摸摸索索,“是这儿吗?按着疼吗?”
“听您唠叨就疼!”袁烨没好气地挣开她,去门口换鞋。
“还有半年就大学毕业了,你可怎么办呀。”薛金玲看出了他的假把式,向来娇憨的脸上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难过,“你爸把股权给你还有什么用。”
说到股权,袁烨就满脸尴尬。老头子不知道怎么想的,他哥比他优秀这么多,就因为算命的一句命带魁罡,对这个大儿子避之不及。
公司一直都是袁珩在打理,老头子中风后却把小半股权给了他。
但看到亲妈难过,袁烨心里也不是滋味,只能好好应着:“我怎么不去公司,我还要去公司当管培生呢。”
薛金玲听到这句总算放了心。她脾气本就不大,在袁家更像一株柔顺的菟丝花,把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很少过问公司。
面对袁珩时已经恢复了以往温和的语气:“珩儿,我和你爸给你找了个特别靠谱的男孩子,是孟家的养子……孟严志你还记得吧?”
袁珩隐约有点印象,是城西区的一个小高管,最近在负责沙河村项目。记忆中这人好阿谀奉承,踩低捧高,还收受村书记贿赂,被记了处分。
“有照片吗?我看看。”袁烨凑过来看热闹。
“有的呀,”薛金玲打开微信聊天消息,点开图片:“这孩子叫萧子昱,是孟家在福利院收养的,性格上有点先天不足,但很乖巧的。”
猝不及防,袁珩看到了手机屏上的那人。和在兰苑坊见到的不同,照片中的萧子昱有些呆,神情乖巧,眼神却是放空的,长发垂落在身侧,更衬得人小了一圈。
“妈,这怕不是个傻子吧!”袁烨抢过手机认真端详,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你看他的眼睛,都没聚焦,正常人会有这样的眼神吗?”
确实不正常,袁珩在脑中回味了一下,兰苑坊见到的萧子昱眼神清俐,肩背笔挺,长发随意垂着,像泥坑里开出的令箭荷花,看向他时带着几份被掩饰过的探究。
明明就是一只小狐狸。
这下被送上门来,反而不用他费心去查了。
“怎么说话的,”薛金玲温柔呵斥道,“子昱只是启蒙较晚,性格脾气都是好的,嫁来我们家还能多受些照拂。”
“可以。”袁珩没什么意见,“我听爸的意思。”
“怪不得你爸对你放心,”薛金玲松了一口气,又嗔怪道:“他老糊涂了,信这些算命的东西,还好珩儿孝顺,听你爸的话,要是你弟弟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袁烨急了:“妈,你怎么还拉踩呢!”
薛金玲白了他一眼,软声说:“你爸今天还念叨你们呢,兄弟俩有时间了去疗养院看看他。”
袁珩没什么表示,略一点头便上楼休息了。
袁烨从身后追上来,“哥你别生气,到时候你要是不喜欢那个男人,直接离婚就是,我替你跟爸说。”
“先去洗澡,”袁珩不让他进自己房间,“一身酒气。”
关上门把聒噪的声音挡在屋外,袁珩摩挲了下左手大拇指,平直的嘴角轻扬,谁说他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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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子昱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惦念上,他站在浴室里,和头顶的莲蓬头对视,眼神透露出几分茫然。
方才那个自称是他母亲的夫人让他上楼洗澡,萧子昱来到房间,却并没有看到沐浴用的汤池,一屋子的瓶瓶罐罐他全不认识。
梳理台上嵌着的镜子明晃晃的,比以前宫里的铜镜不知道清楚多少。萧子昱从上到下打量自己,这副身体除了没有胸前的疤痕,简直跟他一模一样,就连左眼下角的红痣都十分分明。
他死后,在另一个“萧子昱”的身体中醒来,来到了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萧子昱在浴室愣了半晌,又抱着浴袍退出去,看到了等在屋外的王妈。
小时候萧子昱患有自闭症,不说话,整个人呆呆的,反应也比常人慢许多。孟家便请了王妈来做住家保姆,一请就是二十多年。
王妈自己没有孩子,面对萧子昱一个痴儿也不觉得厌烦,反而对他的某些小习惯了如指掌。相比孟家人,萧子昱跟她更亲近一些。
刚才萧子昱口齿清晰喊了一声“王妈”,差点激动得她热泪盈眶。
看到人出来,王妈急忙迎上去:“怎么又出来了?不想洗澡吗?”
沐浴之事还要询问旁人,萧子昱有点耻于开口,慢吞吞道:“请问……里面那是何物?”
“怎么说话文绉绉的,”王妈揉揉他的脑袋,跟着推开浴室门。
看到萧子昱指着的东西,王妈愣了一下,萧子昱平时自己会洗澡,怎么突然不认识莲蓬头了。但她还是耐心道:“这是莲蓬头,用的话要打开开关。”
说罢,她抬起开关,恰到好处的温水潺潺流了出来。
萧子昱被震惊得无以复加,试探性地碰了下水流,手指下意识蜷曲起来。
这一晚受到的刺激太多太大,他近乎麻木,忍不住开口询问:“这里是何地?”
“这是你家呀,”王妈怜爱地回答道:“我们在云京市。”
她干活的时候喜欢听一些有声书,最近的几篇都是穿越文,莫名感觉萧子昱也像是从哪个不知名的朝代穿越来的,举手投足总有种翩翩君子的贵气。
于是随口补充了一句:“现在是公元2023年。”
萧子昱死时是大梁七十六年,没听说过这个纪年法,“公元”这个国家还挺厉害,存在了这么长久:“大家死后都会来这里吗?”
“什么死不死的,呸呸呸。”王妈拍了他一下,把萧子昱拉回房间,“你在这间房里住了十多年呢,看这个……”
那是一个小小的相框,里面的小孩不过六七岁,拘谨地看着镜头。萧子昱感到一阵熟悉,惊觉那正是他幼童时期的模样。
王妈对他的表现不以为奇,萧子昱本来智商就如同小孩,很多事情都记不住,她只当对方又失忆了,耐着性子慢慢教导。
萧子昱的房间内有很多绘本和各种书籍,他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便喜欢翻书看,也不知道能不能看懂。
床头附近放着一个小巧的四方物件,萧子昱将它拿起来细瞧:“这是什么?”
“这是你的手机,”王妈教他解锁开屏,“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联系我们。”
“用这个吗?”萧子昱感到狐疑,以前在宫里都是八百里加急送信,他和蜀地的沟通全靠鸦鸟,一来一回也要八/九天,这个小东西总不能比玄鸦更快。
“对啊。”王妈在围裙上擦擦手,掏出自己的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萧子昱手里的小玩意登时亮了起来,还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
他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机扔出去。王妈教他点击绿色的标识,奇了怪了,人的声音竟然从里面传了出来。
这东西能千里传音,岂不是比神仙还厉害。
看他木呆呆的模样,王妈觉得好笑,“好啦,洗完澡再研究,要我帮你洗吗?”
从萧子昱还是个光屁股小子的时候她就帮忙洗澡,毕竟是先天不足,王妈还把他当成那个傻乎乎的小孩,说得理所应当。
萧子昱却腾地涨红了脸,怎么能让女眷……
“不,不用。”他结巴着走进浴室,“我自己便可。”
“还知道害羞了。”王妈笑起来:“洗完记得喊我帮你吹头发,别着凉。”
萧子昱被惊地手一抖,把莲蓬头开到了最大,万千水丝登时倾落下来。
他没去动那些瓶罐,抬起双臂抱住了自己。
水打在身上的感觉怪怪的,他可不可以要一只浴桶。
作者有话要说:萧子昱:弱小,无助,但会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