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世离刚下早朝，高荣便躬身前来。
“禀女帝，秦阁主回来了。”
秦世离望了眼渐亮的天，秦珏从未这个时间段回来过，除非是发生了重要大事。
“宣。”
“嗻。”
高荣躬身退出，秦世离坐在殿内等了一会儿，秦珏才踏入殿内。
“参见女帝。”
“平身。”
秦珏并未应声而起，他蛰伏叩首，秦世离撩了撩龙袍，道：“为何不起？”
“臣犯了大错。”秦珏答道，“因臣的失误，潜伏在宁城的玄机阁暗桩以身殉国，足足有十三人。”
秦珏起初抱着一丝侥幸，他希望是自己想多了，阁中人只是行动慢些，没有丢失性命。当他嗅到空气中的血气时，他仅存的念想化作泡影，留给他的是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玄机阁每年剩下的新人顶多五人，十三人，足足要培养三年甚至更久。这么大的损失，对玄机阁是个不小的打击，对宁国亦是。
然而秦世离面不改色，只是淡漠地瞧着秦珏，良久才开口：“是你下的命令吗？”
“是臣下的命令。”
“秦珏。”秦世离眯起眼，“朕在问你一遍，是你下的命令吗？”
秦珏屈起手指，放声道：“是臣下的命令！”
进宫之前，秦珏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与秦世离自幼相识不假，但帝王之心难测，如今的秦世离不是以前的秦世离，她为君，他为臣，要杀要剐，他只能服从，不得违抗。
梁飞飞年纪尚小，以后定大有作为，此次是行事鲁莽，可秦珏不能看着自己一手拉扯大的男孩去送死。他已经二十五了，干的是见不得光的勾当，手上的人命数不胜数，反正死后也要下地狱，早去晚去，于他而言都是一样。
“玄机阁是皇家重要的情报库，也是皇家重要的秘密武器。秦珏，因为你的失误让玄机阁丢了十三条人命，你说朕是将你五马分尸还是剥皮脱骨？”
秦珏合上眼，“臣认罪，一切听从女帝安排。”
秦世离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突然觉得无力极了。
她好歹与秦珏相识已久，秦珏毕竟是从血海中摸爬滚打出的人，论谨小慎微，绝对没有人能比得上他，所以才派他去看管宁城。
他的失误？简直荒唐。
“罢了，去玄机阁的血池待一晚吧。”
秦珏猛然抬头，秦世离坐在龙椅上捏着眉心，道：“然后再挑十个人带走，若是再犯这样的错误，朕就将你扔到蛇洞里喂了。”
秦珏愣了愣，应道：“臣不会再犯，谢女帝不杀之恩。”
“若是替人顶罪，朕就将你锁在深宫，这辈子别想再踏出一步。”
秦世离的声音杂着威胁，秦珏料想秦世离会看穿，他也想过秦世离会耍手段。可是在深宫待一辈子，他断然不能接受。
“臣没有。”
“最好没有。”秦世离别过头，“去领罚吧。”
秦珏退出大殿，高荣见秦珏身影消失不见，立刻谄媚地凑到秦世离跟前。
方才他在殿外偷听，秦珏犯下的错可不小，若是秦世离心情差点，那绝对会丢了性命。虽说秦珏免了死罪，但在血池泡一晚是什么概念？他可听说玄机阁的血池是收集天下奇毒之物的血聚成的，内功薄弱的人别说一晚，顶多一个时辰便会暴毙而亡。这个惩罚不至于要了秦珏性命，不过也够秦珏遭一次罪，这不就是他献殷勤，挑拨秦世离和秦珏关系的最佳时机吗！
“女帝息怒，不要和秦阁主一般计较。”
“朕何时怒了？”秦世离冷冷瞪了高荣一眼，扬声大骂道：“高荣，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偷听？还不赶紧给朕跪下！”
高荣连忙下跪，浑身颤颤巍巍，声调都变了几分：“女帝，女帝息怒啊！奴才是不小心的，绝不是有意为之啊！”
秦世离看着殿中央的高荣，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方才在秦珏那憋的气一股脑地发了出来。
“来人啊，把高荣拖下去打五十大板！”
高荣猛地抬头，殿外的侍卫已经上前拽住他的手臂向外拖。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下场，好端端的，怎么就把女帝惹毛了呢？！
“女帝，奴才知错，知错啊！”
秦世离眉头紧皱，骂道：“这贱种。”
秦世离听着高荣的求饶声逐渐变为哀嚎，直至消失不见。不多时，侍卫进殿来报：“启禀女帝，高公公没挺住，人没气了。”
“没气了正好，整日叽叽喳喳的烦死了。”秦世离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对侍卫吩咐道：“去挑个机灵点的顶替高荣的位置，再去玄机阁一趟，让他们派人过来见朕，以后玄机阁的事情，不再由监事经管。”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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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珏上一次进血池，还是和前任阁主打起来的时候。
他觉得建造血池的人应当是个变态。他不止一次看到有人在血池受罚时丢了性命，被抬出去时衣不蔽体七窍流血，更有甚者浑身黑紫，脸上布满了血丝。
没有深厚的内功，是绝不能进血池的。秦世离其实是给了秦珏一个惩罚，让他吃点苦头，又变相饶他一命。
秦珏褪去群衫，踏入血池之中。
毒物之血汇聚一处，秦珏的身上很快爬上血丝，好在内里没有剧烈反应。
这个罚他该受，否则他愧对自己带出去的十三个人。身为阁主，不论玄机阁发生何事，他都是玄机阁的顶梁柱，哪怕是死，他也应该死在阁中人的前边。
“阁主。”
血池门外响起声音，秦珏扭头应道：“何事？”
“女帝派人来，称以后玄机阁的事务直接禀告给她，不再经由监事，让我们派一人过去。”
秦珏：“让陆释疑去吧。”
“是，阁主。”门外的声音顿了顿，“还有，听侍卫说，方才高公公惹怒了女帝，挨了五十大板，没挺住……人已经去了。”
秦珏和高荣不和，在玄机阁不是秘密。正是这个原因，整个玄机阁都不待见高荣，可谓是上下一条心，凡是高荣来了，都要抽签决定是谁招待。
高荣一死，于玄机阁而言是个大好事，但直接与女帝对接，更考验玄机阁的业务能力，稍有不慎，便可能酿成大祸。
“知道了。”秦珏道，“不可表现得过于欢脱，掌握好分寸。”
“是。”
陆释疑知晓自己要去面见女帝时，面上并无波澜。她素日负责管理玄机阁的暗器储备，常年与冷铁接触，人也变得冷冰冰。
玄机阁内都在传，陆释疑是秦珏的翻版，性格像，身形也像，没准是秦珏在外的私生女。
侍卫领着陆释疑到达殿内，待侍卫退去，她跪在地上，一字一句道：“参见女帝。”
秦世离默然瞧上一眼，“叫什么名字？”
“陆释疑。”
秦世离扫量几眼，“和秦珏有几分相似。”
良久，她又道：“可惜是个女的。”
陆释疑并不知秦世离此话何意，秦珏选中她，那她就要尽责。玄机阁已经折了一次，她不能再在女帝面前丢玄机阁的脸，不能丢秦珏的脸。
“以后由你和秦珏对接，再将秘报传给朕。”秦世离道，“不许有一点儿失误。”
“臣绝对不会失误。”
秦世离看穿陆释疑是个闷葫芦，心想秦珏倒是挺会挑人，特地挑了个嘴巴严实的木头块子送过来。
“秦珏如何了？”
“回禀女帝，阁主已经在血池受罚。”
秦世离听到这话，心里挺不舒服。
惩罚是她亲自下的，可一旦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她就感觉成了自己的不是，秦珏反倒受了委屈。
血池里的毒不清不楚，是历代玄机阁人带回来的毒物之血，还有毒花毒草，甚至修炼至阴至毒武功的人血。
多年前，秦珏在血池里泡过一次，秦世离发现他时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时辰。她从小在玄机阁长大，怎么会不清楚血池是什么？当时的她第一次感觉心里空了一块儿是何感受，待秦珏苏醒时，她才体会到原来秦珏在她心里是何等成分。
她喜欢秦珏，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可能是幼时一起习武，可能是一起去燕月看民风民情，可能是她生辰时秦珏送给她山水图。她称帝后，不止一次提过让秦珏弃了玄机阁，安安稳稳做后。秦珏也不止一次拒绝她的好意，在玄机阁待了一年又一年。
“近几年，血池里的毒增加了吗？”
陆释疑答道：“加了。”
秦世离没由得慌了一下，却稳着声音道：“哦？何毒？”
陆释疑顿了片刻，才道：“近几年加的都是修炼极寒武功之人的血，泡了之后除了会影响生育，并无大碍。还有一种毒是阁主亲自加的，据说接触一个时辰，便会麻痹神经，若是时间久了，恐怕再也醒不过来。”
“什么？！”
秦世离终是坐不住，竟然不顾自己九五之尊的身份，失态站了起来。
生育问题倒是还好，大不了之后喝药再调理，秦珏要是醒不过来，那她岂不是亲手杀死了秦珏！
“快，快，快同朕一起去玄机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