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奴，终身为奴。
这是小霜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
哪怕叶欢带他回家，脱他奴籍，他也从未改变过骨子里的奴性。
他知道自己早晚要嫁人，早晚要离开叶家，可就是这个早晚，成了悬在小霜心里的巨石。
他怕叶欢再次把他当作交易的筹码，不给他任何准备的机会，将他卖了出去。
提心吊胆活了十五年，小霜好不容易碰见了一束光，如果叶欢毫不留情地推他一把，简直比让他死更为折磨。
“小霜，起来。”
小霜跪了许久，终于肯站起来。他双腿发麻，全靠倚着凳子才直起身体。
“坐下。”叶欢指着凳子说道。
小霜坐到凳子上，始终垂着头，眼尾泛着泪光。
叶欢见小霜这副模样，莫名生出一股怒火。
她平生最厌窝囊男人，尤其是一言不合就哭的更甚。但现下没办法，她投生到这个世界，就得守这个世界的规矩，何况小霜整整比她小了一圈，她怎能下得去手？
“小霜，我不是要卖了你。”叶欢揉了揉紧皱的眉心，让自己心情舒缓些，“你和店里的那些男人都不一样，他们对于爱情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不想嫁人。可你普普通通，早些嫁人对你没有坏处。今日我是看你和管安之间有些小火花，才有意撮合你们两人，小霜，难不成是我误会了，你对管安并无好感？”
叶欢一直不敢问小霜感情的问题。
她怕小霜突然向她表白，届时她进退两难，保不齐还要落个玩弄感情的臭名声。
可小霜明显涨红的脸，紧攥着裙身的手，无一不在否定叶欢先前的臆断。叶欢顿时安下心来，轻笑道：“看来我没误会。”
小霜更加局促，他点点头，道：“欢姐姐你没误会，我的确是……”
后面的话，小霜没说出来，比方才更红的脸替他圆了下文。
“你别紧张，我只是想问问你的想法。”叶欢不由得松出一口气，“再多的，等之后我再和你说。”
-----
叶欢在店里等了一日，直至下午，才瞧见管安的身影。
管安手里拎着一个纸包，隐隐传出来肉包子香，她偏头瞧见前台的小霜时，立即别过头，面上带着不自然的绯红。
“来啦。”叶欢朝火盆扬了扬下巴，“过来暖暖手。”
管安在东关冻习惯了，别说烤火，她的府上连个火盆都找不出。见到叶欢捂得严严实实坐在火盆边，她险些质问叶欢到底是不是女人，怎的比男人还不弱不禁风。好在她忍住了，才没让这番话脱口而出。
她坐到叶欢对面，将肉包子放到一旁，随后悄悄瞥了小霜一眼。
叶欢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禁捂嘴嗤笑。
管安狠狠瞪向叶欢，低声喝道：“笑什么笑！”
“没什么，没什么。”叶欢搓了搓手，旋即起身对管安道：“同我上楼，有话问你。”
管安不傻，猜得到叶欢想问什么。她敛起神色，跟在叶欢身后上了楼。
二楼平时只有她和秦珏，画具也懒得收，管安一上来便瞧见一副没完成的色板，那画功，准是秦珏的杰作。
“你平时和小六在这里画画？”管安四处扫视，“环境还可以。”
“你把我这当猪窝呢？”叶欢拉过一张椅子立在管安身前，自己则坐在平时的位置上，“坐，我们聊聊。”
管安到底是个将军，素日嬉皮笑脸，但气质绝不是街头混混能相比的。不知道身份时还好，可是知道后，管安只是往那一坐，叶欢便感到压迫，满肚子的问题竟一个问不出。
“不是要聊吗？”管安歪头看向叶欢，“问啊，你不问我怎么答。”
“啊……问。”叶欢轻咳两声以掩尴尬，“你真的是将军？”
管安蹙眉，“是啊，不过这事你听谁说的？”她摩挲着下巴，而后灵光一现，“是小……秦画师，对不对？”
“嗯。”叶欢应道，“是他说的。”
将军的身份虽然没什么好隐瞒的，但管安不喜欢别人因为这个身份来接近她。她回到宁城，一直穿着平民衣服，尽量低调行事，怕给自己惹上腥味。
武将的心一向粗，可管安是在玄机阁磨砺过的，叶欢的这番话，她不得不怀疑叶欢的居心。
毕竟，秦珏怀疑过叶欢和赤平有勾结，管安也需得提防着些。
“哦。”管安神色不变，“这怎么了吗？难道你们家不与将军亲近？”
“这倒不是……”
叶欢眯起眼，紧盯着管安。
管安不知叶欢心里打得是什么算盘，亦是直勾勾对上叶欢的眼睛。
良久，叶欢终于开口道：“管将军，你是看上我家小霜了吧？”
“是！”管安咬了咬唇，暗想自己三十了，也没什么好害羞的，“我是看上小霜了。”
“那就太好了！”
叶欢满脸雀跃，管安疑惑更深，可面上不显波澜，随着叶欢的话问道：“好什么？”
“我都要把弟弟嫁给你了，这还不好？”叶欢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别提多高兴了，“管将军，我知道你身份特殊，小霜嫁给你可能会常年空窗。但是不要紧，我们一家人都住在宁城，小霜是不会感到孤单的，昨晚我问了下小霜的想法，他啊，对你有意。既然是两情相悦的话，这个彩礼嘛……”
管安的身份若是曝光，宁城想嫁的男子恐是要排成排。能嫁给赫赫有名的将军，意味着下半生衣食无忧，与之相比，彩礼根本不值一提。
管安其实没想到谈婚论嫁。她和小霜只见过一次，即使是一见钟情，但娶亲终究是太快了，叶欢把这一步都想好了，说明她根本就是有备而来。
说不定，她就是想不顾一切，把小霜送进将军府做眼线，没准连那场相遇都是叶欢刻意制造的！
管安佩服自己的推理能力时，叶欢突然喊道：“聘金，聘饼，海味，三牲，鱼，酒，椰子，四京果，生果，茶叶芝麻，礼金盒，香炮镯金，斗二斤，一样也不能少！”
叶欢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必须黄道吉日，明媒正娶，我弟弟可不能随便就嫁了！”
老祖宗的规矩还是要守的，叶欢不可能同意一场敷衍了事的婚事。她既许了小霜承诺，就一定要实现，能把小霜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也算是了却叶欢的一桩心事，起码她不用再担心小霜对她生情。
昨日秦珏说管安不缺钱，那彩礼便是叶欢测试管安的第一关卡。管安若是生于穷苦人家，拿不出彩礼，叶欢觉得没什么，可若是有钱不想出，和她一样是个铁公鸡，那管安嘴皮子磨烂了，叶欢也不会把小霜嫁过去。
管安伸出手指算着方才叶欢说的那几样东西，绕来绕去把自己绕晕了，问道：“这都是什么？”
“你去问问红人，他们都知道。”叶欢得意道，“我就是听黄红人说的。”
“你还相亲？”管安眨眨眼，“看不出来啊，你怎么会去相亲啊？”
叶欢这才发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而且毫无预兆地跳了进去。她躲开管安的视线，啧啧两声道：“问这么多，这些条件行不行？小霜的嫁妆我也会备好，肯定一样不差。我就这些要求，你要是觉得可以，去找红人来我家说媒，不行的话就算了，小霜以后说不定会遇到更好的人。”
“哎你急什么？”管安双手叉腰，“我才和小霜认识一天，怎么也得磨合一段时间吧。”
叶欢细想，好像是有些急了，她反倒像个不近人情的家长。
“也不是很急。”叶欢平静道，“只是，小霜若是能有个好点的归宿，我会很心安。”
“莫名其妙。”管安白了叶欢一眼，正欲再说些什么吐槽叶欢，楼梯上传来声响。她闻声扭头，瞧见秦珏背着画箱走上来。
“管安姐。”秦珏打了个招呼，便坐到画架前。
管安应下一声，心里生出逃跑的想法。
娶夫之事，秦珏若是知晓，保不齐要为她出谋划策，她可承蒙不起这份厚爱。
“啊。”管安当即起身，“那你们先忙，我走了。”
叶欢没起身，目送管安飞速跑下楼，转眼间消失不见。
不愧是将军，就连逃跑都如此杀伐果断。叶欢暗暗赞叹，随后回过身与秦珏面对面。
“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晚？”叶欢瞥了一眼窗外，太阳已经有了落山的趋势，“往日都比这早一个多时辰。”
一股异香涌进叶欢的鼻腔，她轻轻嗅了嗅，顺着味道挪到秦珏颈间。
秦珏被突如其来的热气刺激个正着，他向后躲闪，抬手把叶欢推回原处。
“你又想做什么奇怪的事？！”秦珏怒目圆瞪道。
“你抹香粉了？”叶欢缩回脖子，嫌恶地扇了扇，“咦，熏得我头疼。”
秦珏闻了闻自己的衣袖，发现的确有一股刺鼻的香气萦绕在身旁。他放下衣袖，“这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叶欢忍俊不禁，“味儿在你身上，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秦珏无奈地叹出口气，道：“是冯掌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