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颜近日是冷清无比,倒不是说顾客少,而是叶家三兄妹鲜少聚在一起。
小霜大婚在即,每日要去筹备些要用的东西,管安请假回来,又同小霜四处看新房,将军府倒像是个摆设。用叶欢的话说,管安就是有钱烧的,将军府地段好,又能显得出管安身份,何必弄得像一座鬼宅,连进府都要趁四下无人偷偷摸摸的。
想来徐壮壮入朝后亦是如此,回家时也要挑一条小路。也是,与朝廷纠缠上,在民间就要谨慎,不然不知何时就会落得个狗官的骂名。
叶欢在前台拨弄算盘,她从小到大,是第一次碰这玩意儿,每拨弄一颗珠子,都要对一遍账目,生怕出了差错。
“妹。”
叶欢掀起眼皮,同时停下手上的动作。她见叶骄趴在柜上,大眼睛望着她,显然是有求于她。
“干嘛?”
叶骄道:“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叶欢继续对账,没再看他,“店里的钱你自己拿,金银首饰自己买就是了。”
“不是买金银首饰。”叶骄咬咬嘴唇,“是想买房。”
叶欢手麻了一下,她捋清思绪,缓缓抬头,“买房?买什么房?”
“你嫂子入宫做官,我们家到皇宫,马车也要一个时辰。前些日子你嫂子险些迟到,我是不懂,但是上朝迟到对你嫂子影响绝对不好。你看,能不能借哥哥点钱,在这附近添置个房子。”
叶欢放下算盘,语重心长道:“哥,我也想帮忙,但是近日小霜嫁人我已经拿出一笔了,且在皇宫附近添个房产,起码两千两,我们家是有点小钱,但目前也拿不出两千两啊。”
她是真心想帮忙,徐壮壮待她不薄,又是她嫂子,可现实就是,她没法帮。
叶骄眼底罩上一层阴影,他眼皮耷拉着,一言不发。叶欢无奈地摇摇头,道:“我去想想办法吧。”
说是想办法,她在皇宫唯三的人脉,只剩下秦珏和管安。
管安能把将军府腾出来,也不差钱,让她出点钱也不是不可以,但叶欢怎么想,都有总卖弟弟帮哥哥的感觉。思来想去,她还是去找了秦珏,其实她也有私心,她确实想秦珏了。
她想看看他。
叶欢在秦珏家门口蹲守,眼见太阳落山,秦珏才出现。
和程之禄的交谈并不顺畅。程之禄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说唐似玉是她师兄,一会儿又说要亲手杀了唐似玉,秦珏细问,程之禄竟摆上谱,他一怒之下,直接派人将程之禄软.禁起来,不准她踏出虚语半步。
在虚语生的一肚子闷气,与叶欢对视的一刹那烟消云散。他疾步上前,叶欢脚蹲麻了,起身时差点摔倒,好在有秦珏搀扶。
“你怎么来了?”
秦珏眉目含情,叶欢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待麻劲儿过去后指了指石门,“我们进去说吧。”
两人之间的氛围不似最初捅破窗户纸时那般尴尬,如今更似相敬如宾的夫妻。叶欢握着茶杯,瞟了秦珏几眼,请求的话卡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秦珏瞧出叶欢欲言又止,便问道:“需要我帮你什么吗?”
“不是我,是我嫂子。”叶欢终于说道,“她不是进了朝廷吗,我们家离皇宫有些距离,我哥怕嫂子迟到惹皇上不悦,想在皇宫附近置办处房产。”
叶欢声音越来越小,“那个,你能借我点钱吗?一千两,三月之内我一定还你。”
她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底气,张口就向秦珏要了一千两。秦珏身负盛名,一幅画价值连城,定是不差那一千两,可她仍是觉得羞愧,自始至终,她也没帮上秦珏大忙,只是确认关系她就敢借一千两,秦珏会怎么想她?
“就这事啊。”秦珏起身走向内室,不一会儿,他拿出一串儿钥匙放到叶欢面前。
“皇宫附近我有处房产,若是有空,现在我带你去看看合不合心。”
叶欢瞠目结舌,方才她内心的小九九此刻显得尤为小家子气。她拿上钥匙,心里暖洋洋的,“那我们去看看吧。”
秦珏领叶欢到了宅院,宅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和叶欢家差不多大,但离皇宫很近,走步也就一刻钟。叶欢很满意,她在院子内走了一圈,对秦珏道:“这院子,当初花了不少钱买的吧?”
秦珏含糊应下。他没告诉叶欢,这其实是秦世离赏赐于他的,离皇宫近,他不用走太多路。秦珏起初在宅子住得还算安分,渐渐地,他发现有人监视他,他知道秦世离对他的心思,便也知道秦世离赏赐他这个宅院的目的。他没和秦世离商量,直接搬了出去,在城东寻一处宅院住下,又把监视他的人都杀了,至此才摆脱监视。
一晃好些年,秦世离不问,秦珏便装糊涂,如今把这院子给徐壮壮借住,秦世离就算知道,也不会做什么。刑部尚书是朝廷心腹,徐家也不容小觑,动了徐壮壮究竟利大还是弊大,秦珏相信秦世离能掂量清楚。
“呀,宵禁了。”叶欢刚踏出门槛,便看见禁军巡街,赶忙把门合上。
秦珏道:“睡这吧,当时离开的时候,就带了画箱。”
言外之意,什么都有。
叶欢佯装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实际上眉眼的笑意已然藏不住了,秦珏看破不说破,歪头道:“不住?不住我带你回去。”
“哎住住住,谁说我不住了?我就爱住秦画师住过的床,今儿我还就不走了!”
说罢,叶欢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向秦珏身后的门,秦珏瞅了几眼,轻笑一声,紧随其后。
这间院子许久没人住过了,却一尘不染。两人褪去外衣并排躺在床上,叶欢问道:“这宅子,你是定期回来收拾吗?”
秦珏摇摇头,“这附近就是将军府,管安姐雇人打扫将军府时,顺便就把我这打扫了。”
叶欢有些嫉妒,秦珏和管安有太多她不知道的小秘密,好在管安成了她弟媳,不然她真是要痛扁管安一顿。她也不愿意再给自己找不痛快,话题一转道:“最近身体如何?”
秦珏上次以毒攻毒非常奏效,至今没再有过钻心刺骨的痛。可再无异样也掩盖不了他大限将至的事实,以毒攻毒也不一定会在何时反噬,加速要了他的命。
“挺好的,你别担心。”
叶欢握住秦珏的手,那双布满茧的手是她在黑夜中唯一的依靠。
“秦珏,我总是心慌,总觉得有大事发生。你告诉我,宁国是不是真的要开始打仗了?”
“这怎么说得清呢。”秦珏叹出口气,“战争不是大家想看到的,自古以来,神仙打仗,百姓遭殃,之前的大战,宁国花了十年才缓过来,若是再打起来,不一定会出现什么局面。”
叶欢察觉秦珏的手在抖。饶是秦珏这般镇定自若的人,提到战争也不由恐惧,叶欢想象自己身处战场只觉窒息。她吞咽口水,声音也跟着抖起来,“宁国会征兵吗?”
“不。”
秦珏说的是实话,每年自动参军的人已过十万,再加上天下各国奔至宁国,军营已然饱和,哪需要征兵。就算征兵,秦珏也不会让叶欢上战场,那种地方,不适合叶欢这种动脑的人去。
叶欢安下心来,她揽住秦珏的腰,又开始喃喃道:“你说怎么什么事都让我们遇上了,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多好。”
“叶欢,我从出生那日,安稳这两个字就跟我没关系。”秦珏转过身,于黑夜中对上叶欢的视线,“事到如今,我对你也没什么避讳的了。我是在为皇上卖命,我杀过的人多到我自己也数不清,大战在即,我不知道我何时会殉国。叶欢,你想要过得安稳,我办不到。”
叶欢突然感觉秦珏周遭散发出强烈的哀伤,她一直好奇的事情,秦珏居然在床榻之上,像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就对她讲了出来。
她一时间忘了回答秦珏,秦珏却自顾自道:“李家灭门是我干的,陈丰盈入狱也是我设计的,宁城发生的悬案都与我脱不开关系。先前是我自私,忘记问你愿不愿意和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在一起。”
“我愿意!”未等秦珏说完,叶欢抢先一步答道。她眸中精光乍现,曾经她以为大隐隐于市、为民除害的高手,居然就是她的枕边人!
秦珏错愕片刻,叶欢道:“你杀的那些人都是生性顽劣的恶人,尤其那个陈丰盈,就算你不设计我也要宰了她!一个玩弄我哥感情的王八蛋,我呸!真当有振国侯罩着她她就可以为所欲为!”
“生性顽劣嘛……”秦珏想到宋遇斯可以操控人性的毒,小声嘀咕道:“也不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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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叶欢拿着宅院钥匙到了易颜。她彻夜未归,叶骄见到只是露出一脸贼笑,并未多言。叶欢料到叶骄在想什么,她没反驳,直接将钥匙拍在叶骄面前,报出宅院位置,道:“给你们找的新家,这段时间搬过去吧。”
叶骄捧着钥匙难以置信道:“你怎么做到的?”
“秦珏帮的忙。”叶欢如是道,“想谢,去谢秦珏吧。”
叶骄竟生出羞愧,长久以来,他没少说秦珏的坏话,甚至也称过秦珏为怪物。他决定,是应当好好向秦珏道个谢。
而虚语内,秦珏看向空无一人的房间,额上青筋暴起。
“之禄何时跑的?”
陆释疑道:“没人看见,是早上换班时,属下发现看守的人倒在地,心觉不对,一开门,人果然跑了。”
程之禄为何跑,能去找谁,秦珏心中已有答案。他闭上双眼,压住怒火,命令道:“通知玄机阁所有人,无论如何都必须把程之禄抓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