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旼珏看着景赪,忽然伸手点了点对方左边的眼尾。
一点即离的触碰。
景赪像被点了穴道似的,顿了片刻,随后才缓缓眨了一下眼睛,眼眸内的怒火瞬间不见踪影。
他轻轻捏住俞旼珏的手,抬眸看看对方,这才松开手。
“你有把握能赢吗?”俞旼珏却反过来又抓住了景赪的手,他只轻轻捏着景赪的指尖,试探着小声道,“我是说……能不能尽量兵不血刃地赢了这场仗。”
他的声音充满了渴求,可打仗哪有不流血的。
敌我双方都有可能在战场上损兵折将、流血千里。
百姓流离失所,民间尸横遍野。
为什么要打仗呢?
可这场仗不打不行啊!
景赪沉默许久,才点点头,语气恺切道:“阿珏所希求的,我自当竭力去做。”
会去做,但不一定能如愿。
俞旼珏自然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意思。
但也只能这样了,牵扯进来的人和事太多,那些人不可能全部都听从景赪的,而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也不是景赪一个人能掌控和制止的。
这场仗若想赢,必须尽可能地收编更多的盟友才行。
“皇帝想拿国土换取美人,其他州郡的官员难道都同意?”俞旼珏现在自觉和景赪是在一条船上,对谋反这事自然很上心。
“只要是大煦的官员,对这事固然是抗拒的。”景赪也不知什么时候反过来捏着俞旼珏的指尖在把玩。
俞旼珏那双手因之前徒手爬上爬下,十指指尖早就肿烂的严重,擦了药后五颜六色的,丑的像极了掉毛的猴爪子。
俞旼珏哪里有留意景赪的手在干什么,他只领会了对方话里的意思。
只要是大煦的官员?
“大煦朝还有别国的官员?”那不成活生生的靶子了吗?对方不至于会让这些活靶子直接煽风点火的,感觉没这么笨的人。
“有,那些人也跟着反对。”景赪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讥笑,“但暗地里已被敌国策反的大煦官员不计其数,这些人唆弄大煦愚蠢的官员附逆他们,皇帝就是被大煦变节的官员游说诱劝之下,才同意了那用国土换美人的辱国条件。”
“皇帝身边总不至于一个忠臣也没有吧?他们不直谏吗?”俞旼珏感到惊讶。
皇宫就在皇城京都里面,皇城京都可不缺高门大族,这些家族可以说是和大煦紧密相连,说句大不敬的,对于高门大族来说,皇帝可以随便换,但大煦却不能消失。
现在眼睁睁地拱手将国土让出去,且还是被景大将军镇守着的吉州太昌关,这说不过去啊。
景大将军何许人也?
大煦战必胜的常胜将军,百战不殆说的就是他!
他镇守太昌关以来,从未有过败仗。
也因为有他守住了太昌关,也就守住了皇城京都和全大煦百姓的家门,现在说给就给出去,还是给的最凶残且常攻打太昌关的敌人,那么在战场上牺牲的战士又算什么?景大将军长久以来的付出又算什么?
算天大的笑话吗?
围在皇帝身边的那些高官显贵们,不至于想不到这点,那他们为什么不想办法阻止?
他们如若阻止成功了……景大将军谋反也就没由头了?!
俞旼珏用怀疑的目光注视着景赪。
景赪勾唇一笑,轻声道:“乱臣贼子太多,他们个个在皇帝耳边摇唇鼓舌,而侯王将相人人沉湎酒色,哪能赢得了。余下的人,唯有寻求别的法子。”
俞旼珏瞬间就懂了。
景赪这边的人,打算借着这次的时机,收编皇宫里那些不想给出国土,从而打算改朝换代的大臣,所以他的人都暗自按兵不动,打算来个釜底抽薪。
“皇宫里的那些人会听你的吗?”俞旼珏担心这,又担心那,毕竟阿九要做的这事可谓九死一生。
……要是阿九最后赢了,那他还需要我陪在他身边吗?到时他有三宫六院美人无数,哪儿还有地方给我站!
俞旼珏越想越觉得自个儿可怜,不由地撇了撇嘴。
景赪看见了,只觉得阿珏这小动作甚是俏皮,不由浅笑一声,道:“他们听我兄长的。”
“嗯?你兄长?”俞旼珏眼神一亮,急巴巴追问,“你兄长在皇宫里?那到时候要是那啥成了,你们兄弟谁坐那个位子?”
“自然是我兄长!”景赪似怕俞旼珏误会,伸手轻轻握住对方双手,脸上露出坚执,凝然道。
“当年先皇让我爹将儿子送入宫中名为伴读,实为质子。我爹原想让我去,入宫虽然没有了自由,但比在太昌城镇守边关要安全太多,但我不愿,我那时尚小,只想要无拘无束,皇宫那严刑峻法之地我呆不住。后来我兄长代我入宫,我则跟着我爹行伍打仗。”
俞旼珏静静地听着景赪诉说他自己的想法。
“戎马多年,我早已习惯了这种日子,每当我站在太昌城的城池上眺望远方,我心中只想着要永远守住大煦的这扇大门,绝不允许贼寇外敌踏进一步!”
“但皇帝昏庸无道导致现时大煦内忧外患、州郡各自为政,我怕我守护的这扇大门,有一日会被皇帝亲手给卸了。如若我兄长坐上那个位子,有他镇守皇宫,我无后顾之忧,这扇大门我便能一直守下去。”
俞旼珏看着景赪,他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不忿,也看见了违心,但更多的却是坚守。
是啊,这是谋反。景赪和他的家人,又何尝愿意去做这件事,但不做不行啊!
他们如果不去做这件事,自己的家门很快就要不保,敌人也会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了。
还是他们尊为天子的人主动让人家进来的。
俞旼珏换位思考了一下,越想越气,他忍着满腔愤怒,握紧景赪的手,恶狠狠道:“那我们就想办法将他从上面拉下来,换你的兄长坐上去!”
景赪原本心中正痛苦难耐,他说了这么多,也越说越气恨,想他年少上战场,带着多少兵将为大煦斩头沥血、赴死如归。现时皇帝为了一个美人,就要将国土拱手送人,试问谁能忍得了这等屈辱!
他也知道,谋反是大罪,寻常人也不敢生出这自寻死路的心思。
所以景赪也在心里想过,阿珏如若害怕,又或是对自己感到失望,他也接受。这是他景家的事,和阿珏本就无关,阿珏若是想离开,自己……
怕是不能如阿珏的愿让他离开了。
景赪在心里想过俞旼珏会有的各种拒绝反对,唯独没想过对方会认同且臂助自己。
俞旼珏正生气地咬牙切齿,却见景赪像是在发呆。
“阿九,你怎么了?肩膀痛吗?”
他凑近过来,想看看景赪右后肩膀上的衣裳有没有被鲜血染湿,却没想到被景赪一把抱入了怀中。
“!”俞旼珏心脏猛地一跳,心悸的感觉瞬间涌向全身。
他之前和景赪夜夜同床而卧,也常常有身体上的接触,但那都是很寻常的感觉,就像在现代和同学舍友般的哥们儿玩闹,并不会有异样的感受。
现在怎么就突然不同了呢?
难道是因为劫后余生?
就在俞旼珏还没想好该怎么办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大嗓门。
“公子,俞公子,我们回来了,你俩都没事吧?”
钱来急匆匆地跑进屋子,一眼就看见自家主子正站在床边,眼神不善地盯着自己。
咋的了?我这是捣黄了主子啥子事了?
可明明是你发信号叫我们赶紧回来的啊!
钱来一个顿步,站定在桌子边,钱厚背着俞旼珏那放着背包的大竹篓,这时也走了进来。
“公子,俞公子。”
景赪将目光从钱来身上移开,看着钱厚道:“路上可有碰见外寇?”
“有,但对方人数不多,且还参杂着大煦和祚国的人。”钱厚先将大竹篓放在墙角,之后走到钱来身边站定,“公子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并无大碍。”景赪说着,又在床沿坐下。
“哦对,俞公子没事吧?”钱来这时才想起俞旼珏那清瘦的身子骨,这被劫走一次,不定要多久才能补回来。
“我没事,你俩也没事吧?”俞旼珏心还在怦怦乱跳,脸上也绯红一片,但他躲在床帘内,只出声不露脸,倒也不怕会引起人注意。
俞旼珏悄悄抬眼看着景赪的侧脸,又快速地移开视线。
阿九面对面抱我一下……也没什么的,对,没什么的,别多想,哥们儿之间这样很常见。
“我们也没事,就是……”钱来刚想说就是自家公子见你被劫走,一时失了分寸被暗箭射中实在是从没有过的事。
但他被景赪一眼扫来,顿时就哑巴了,吱呀两声,干脆闭了嘴。
讲多错多,我不讲了,闭嘴行了吧。
“他们无恙,你只需顾着你自己便好。”景赪看着俞旼珏不再发红的脸颊,浅浅笑了笑。
俞旼珏原本眼巴巴偷看着他,又被他这么一笑,脸瞬间又红了。
钱来闭了嘴,但他眼睛没闭上,这时眼珠子左转右转,看见了桌上的茶壶,刚好觉得口渴,于是探身去拿杯子,却不想顺带碰到了桌上的隐形毯。
钱来只觉得桌面有异样,瞬间一蹦三尺高,大喝一声。
“这是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