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瑢予看着他,微不可察抿了抿唇。
少顷,他终于出声,语气却还是克制不住倨傲地:“你这么让人不省心,朕难道不该担心一下?”
说完,略有些不自在的别过脸。
沈韫自然没有错过江瑢予脸上微妙的反应,以他对这个人的熟悉程度来看,他的话是真的,对自己的担心也是真的。
沈韫没有忍住,短促笑了一声。
青年的笑声是喑哑而富有磁性的,落在江瑢予耳里,他耳垂有点发烫。
尤其是知道自己喜欢这个由他一手养大的青年之后,那种赧然的感觉更加强烈,他向来端居高位,惯常掩藏自己的真实情绪,这样直接剖白自己的心迹,对江瑢予来说,还是强人所难了,他手指紧紧攥住茶杯。
“陛下!”
沈韫提醒不及,眼睁睁看着江瑢予用他那只受伤的右手握杯,痛地轻嘶了一声,江瑢予察觉自己的失态,凤眸冷竖,嫌弃道:“还不快回去换衣服,臭死了,别把朕的营帐也熏了味道。”
沈韫唇角提了提,起身道:“好。陛下注意别再乱碰东西了,臣回去收拾一下,晚点再过来陪陛下用晚膳。”
换来了江瑢予的又一瞪,沈韫心情不错地出了营帐。
江瑢予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端着茶杯饮下凉茶,尽力压下燥热的情绪。过了一会,心情冷却,皱了皱眉,又有点懊悔方才轻易放过了沈韫,被他一打岔,自己话都没有说完。
罢了,下回再提。
他暂时还不想打破难得的宁静。
晚间时候,沈韫如约来了江瑢予这里同他用膳,青年显然沐浴过,身上有很清新的皂角气息,味道很好闻。
出乎江瑢予意外的是,这青年对他的态度又重新转为平淡,傍晚的片刻温存仿佛从未存在过,江瑢予心内叹了口气,面上却分毫不显,反而愈加莞尔:“先吃饭吧,厨房今日做的菜不错。”
沈韫看江瑢予和平时别无二致的表情,眼神敛下,埋头吃饭。
江瑢予也未有多说什么,照常和他说了这两日军营的事情,末了,才抱怨的道:“这鬼地方,晚间风真是越来越大了。”
沈韫握筷的手一顿,抬眸看向江瑢予,后者眼中的神色是他所熟悉的那种笑意吟吟目含算计的狡黠眸光,沈韫眉梢不由压紧,江瑢予这是什么意思,要他晚上留下来吗,看他的意思,是这样没错了。
沈韫眉心一蹙,正欲张口。
江瑢予似是看穿他心中所想,先一步道:“这两日晚上风寒,衾被也不顶用,朕这两天晚上差点受了寒,早晨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又连着喝了两日的苦药,今夜若还是如此,怕是真要病倒了,也不知道这次又要病上个几天。”
江瑢予像是随口一说,眼睫很快垂了下去,露出略显苍白却仍旧清丽绝伦的一张小脸,沈韫瞬间如鲠在喉,拒绝的话无论如何都再开不了口。
转而成了,“那今夜臣先留下来,陛下注意保暖。”
“嗯。”江瑢予眉眼弯了弯,客气地给沈韫夹了两筷子菜,煞有其事道谢:“真是麻烦你了,可惜朕这副身子太不中用。这点你是知道的。”
“嗯。”沈韫声音低沉下来。
这一点,江瑢予倒是没有说谎,他身体确实不好,不仅伤了根基不能习武,换季时节热了凉了,一点小的气候变化都能让他生上一场大病,从前在京城沈韫就见识过,不过那时他将江瑢予养的很好,他很少生病,但眼下这个条件,他也只能在心里叹气,无奈接下这个折腾人的活。
江瑢予观沈韫神色,眸中闪过一闪而过的得逞。
他知青年不信任他,更不可能因为那一点关心就打开心结,他更不可能在这时候放过青年,让他逃了过去,一切回归原点。
索性,不管青年再怎样闹情绪,始终还是将他放在第一位的。
江瑢予心下复杂,转而又给青年多夹了几筷子菜,一顿饭在两人各自纷杂的心情中结束。
晚间,江瑢予洗漱完毕,宽衣上榻,他不说话,只是静静靠在床头,如瀑长发披散开来,再配上苍白秀美的病弱面容,凤眸潋滟,仿佛噙着一汪水,沈韫当场就忍不了,他真的想跑,江瑢予实在太像妖精。
可想归想,双脚却被钉在原地,像灌满了铅。
偏这时江瑢予还人畜无害一抬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声音轻柔:“你还不上来吗,起风了,就算你身体很好也不能这么造作啊,快上来歇息吧。”
沈韫喉结上下一攒,艰难出声:“好。”
他机械般走到床边,脱下外衣,将里衣又扎紧了些,闭上眼深呼吸了一瞬,这才猝然睁眼,抬手熄灭账内灯火,在黑暗中上榻,熟练将江瑢予揽进怀里,“睡吧,陛下。”
江瑢予埋进青年火热的胸膛,听着青年鼓动心跳,俊美绝伦的半边侧脸溺进黑暗,只能凭借一线微光窥见他那上扬勾起的一弯绯色唇角。
下一瞬,青丝滑落,什么也看不见了,眼前彻底陷进黑暗。
·
翌日,沈韫早早地起来练兵,他醒时江瑢予还未醒,他悄摸着下床,活像个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事的狂徒。
罗云修有早起打拳的习惯,见到他,愣了下,旋即又像观摩猴子似地绕着他走了一圈,最后端着下巴得出结论:“你是被妖精吸走了精气吗?怎么这副样子?”
说着在沈韫肩上不轻不重捶了一拳。
沈韫笑笑,没说话。
他确实快被江瑢予吸走精气了,有苦难言。
“不是,兄弟,你不行啊,你这也太虚了,年轻气盛的一个大好青年,怎么这副萎样,我看你平时挺洁身自好的啊,你该不会——”罗云修眼睛震惊瞪大了,像是发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沈韫满头黑线,言简意赅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要是罗云修像他一样,天天抱着自己喜欢的人睡觉,还只能规规矩矩什么都做不得,也会被旺盛的肝火憋成这副模样。
想起这事,沈韫就忍不住恨地咬牙切齿,手指节被自己捏的咯咯作响。
罗云修以为他被自己说中心事,难堪见人,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两句,在沈韫即将爆发的目光中飞也似的跑了。
沈韫收回动作,哑然摇头,将视线放在训练的兵士上,尽可能地让自己忙碌起来,抹消江瑢予带给他的影响,他整个状态霎时一变:
“认真点,别开小差,说的就是你!”“剑举高,下午和隔壁营队还有一场比试,你们可别输了啊!”“都给我加把劲儿争点气!”
“……”
全体士兵神情一肃,努力训练,再不敢偷听上司的八卦。
沈韫又盯了一会他们的训练,看他们进入状态这才离开。
上午,他去找其他几位将领商量退敌之策,他去时江瑢予也在,沈韫看到他,先是一愣,然后若无其事地加入。
江瑢予侧眸看他一眼,旋即就照着自己方才的话头继续说下去了,像是根本不在意屋里多来一个人少来一个人,沈韫本来还沉重的呼吸不由滞涩了一瞬,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风轻云淡。
姜凡身为主帅,他对江瑢予的提议听的很认真,也是实打实地敬佩陛下,如果说一开始他还担心江瑢予是在纸上谈兵,那在江瑢予精准多次预见敌人的反应之后,他对这位陛下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唯他马首是瞻。
姜凡听完,还兴致勃勃的和沈韫讨论起来,“你觉得怎么样,我觉得陛下说得很有道理,眼下敌人吃了亏,必然咽不下这口气,但他们又没有我们这样多的兵力,必然会逐个击破我们,虽然突破点不确定,但足够我们早做准备了。”
沈韫听姜凡将江瑢予的计策长话短说了一遍,生出和姜凡一样的想法,这个人总是有办法的,不管是拿捏敌人还是拿捏他,他险伶伶地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那就按照陛下说的,”姜凡一指沙盘上几个重要驻扎营地,“这几个地方是高危地区,最容易受敌人打击,那我们就在这附近增强兵力。”
沈韫看了几个地方,的确是我军险要之地,没有意见,他还对如何布局兵力发表了一些有效策略,新一轮的作战计划很快敲定下来。
这也意味着我军和敌军进入了一个相对漫长的持久僵持战,而这一战争很大程度上也将决定我军是否能够取得胜利的关键,敌人也不是他们分析几句就能够轻易下定论的,最艰苦的阶段已经到来。
在这个时候,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而江瑢予依旧白日和沈将军保持君臣距离,一到晚间就如同一株柔软的丝藤般紧紧缠住了心志逐渐崩塌的战神,一点点捆缚着他,叫他挣脱不得。
沈韫在这冰火两重天的折磨下,甚至不知道从哪弄来一本大悲咒,每天晚上背一段,一个月不到,一整套册子都背的滚瓜烂熟,倒背如流,要是他早两年觉醒这能力,没准学问还能反超顾绯书,状元之位非他莫属。
江瑢予起先还疑惑沈韫为什么对他毫无反应,后来,他也无暇思考这些事了。
因为,战争打响,人人繁忙,沈韫经常忙到夜半才回营,天不亮可能人就已经整装带兵走了,江瑢予日日和他交颈而卧,竟然都没多少时日能够亲自为他戴甲折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