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皇宫长廊。
沈韫得到消息,正着大红官袍箭步赶往御书房。
徐临海由随身近侍搀扶着出宫,他一双腿早从御书房出来后就瘫软成了煮烂的面条,撑都撑不住,不断打着颤,即便是喝了一罐茶而尿频尿急也完全无法快步行走。
沈韫恰逢此时和他一错而过。
徐临海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一百万两该怎么办,运送官兵都是陛下身边的得力干将,总不能说是他们偷换了银饷,这不是打皇帝的脸吗?!
可问题是,这银饷真不是他贪的啊!
徐临海抬手一抹额头冷汗,他昨夜就给夏立淳递了密信,夏立淳回复说是他手伸地太急了,这才引祸上身,叫他自己想办法。
这他怎么想嘛,他不过是想着悄悄拿走一点银饷,还不是为了孝敬夏立淳。
往常也都是这么做的啊,从来都没出过问题,怎么偏偏就这回踢到铁板了。
“哎呦,慢些慢些,别走这么快……”一声哆嗦叹息随风消散。
沈韫脚步一顿,回头望向徐临海颤颤巍巍离去的背影,直到人影消失在眼底。沈韫眉峰一压,还不等他身旁引路太监出声提醒,他便转回头,加速朝御书房而去了。
“沈统领,关于银饷调换一事,你有什么意见?”江瑢予抬头问他。
那是一个自下而上的仰视姿态,毕竟沈韫这三年来变化实在太大了。他身量挺拔,即便是江瑢予站起身,视线也难以和他平齐。
沈韫眉梢都轻轻皱了起来,意见?他能有什么意见。不过他还是尽职尽责地一躬身,道:“此事臣定会详查,绝不放过任何线索,也绝不偏袒任何人。”
江瑢予注视着他。
从这个角度来看,沈韫线条硬朗的下颌线十分清晰,三年前那点柔和的踪影早已被时光彻底打磨殆尽,眼前这个办事得力、游刃有余的人几乎变得让江瑢予不认识,这种奇异的感觉实在是太陌生了。
青年看向他的目光更是他熟悉的公事公办的鲜明态度,和朝堂之上的诸多朝臣无甚区别。
这分明是他所一直希望的,可当现实来临,江瑢予还是感觉,有那么些许不适应。
“陛下,臣汇报完毕,如若没有其他要事,臣就先告退了。”沈韫行礼欲退,他的半边身边甚至都已经转了过去,江瑢予却倏地叫住他。
“这三年,你恨朕吗?”
沈韫脚步顿止,棱角分明没有任何多余情绪的面容在那一刹不自然地紧绷了一下,周遭流动的空气在这一刻都仿佛凝结,偌大房中恍若只剩他二人。
有那么一瞬间,江瑢予甚至以为沈韫会克制不住地转过身,狂奔到他面前,在他的座椅旁蹲下,抬起一双清澈泛红的眼圈无声控诉他,或是在渴求他的一个抚摸奖励,亦或是他的一点疼惜柔情。
但那只是他片刻出神的错觉——
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地,江瑢予听到一声铿锵有力的“不恨”。
“陛下是君,微臣是臣,君臣尊卑,臣还是分地清楚的。更何况,陛下抚养微臣长大,对微臣恩重如山,不论陛下对微臣做出何种事,臣永远也不会记恨陛下。”沈韫恭敬且诚挚地说完,但那声音和语调却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官场话。
江瑢予看着沈韫的后脑勺,良久,他才轻轻一闭眼,头靠上椅背,淡漠开口:“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沈韫提步,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御书房。
“世子,这件事世子打算从哪里入手查起?属下已经派人时刻盯着徐临海了。”魏行在宫门口停好马车,掀开帘子。
此人正是昔日镇北王府的旧侍,在沈韫归来后立刻重投他麾下。
沈韫轻身一钻进了马车,帘布放下,车夫立刻驱动马车行驶起来。
“不用盯他,银饷不是他换的。”沈韫目光沉下,但他侧首看的分明是皇宫中心——
江瑢予所在的方位。
“那是……”魏行话说到一半,不敢再言。
沈韫不着痕迹收回目光,眼中情绪被敛地一干二净,没有任何顾忌的说:“除了陛下,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就敢把所有银饷都昧下,徐临海自己上赶着倒霉……罢了,不说他。这事好办,陛下既这么做了,那自是不打算出这一百万两银饷,自然得有人要大放血,咱们管不着。”
魏行听的叹为观止,不止是陛下监守自盗的行为,更有一副自家世子初长成的自豪感。这才过了多久,他家世子就这么世事洞察,真叫他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那咱们该怎么做?”
“按流程正常查处就是,其他的,有的是人比我们更着急。”沈韫唇角勾起一点冷淡的弧度。细看之下,那神态竟然出乎意料地像极了江瑢予一贯讥讽人的表情。
魏行看的一愣,旋即若无其事转过头。
“对了,我让你在京城置办一处私宅,办好了吗?”
“早就办好了,不知世子要这房子是……”
“给一个朋友住的,好好安排下。”沈韫不再多言,抱臂阖目往车后一靠。
任由马车驶离皇宫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