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云殿内烛火亮了又灭,青耕和竹牧守在门外,眼见天穹渐渐亮起。
不远处有人缓缓走来,青耕定睛一看,是游从之。
她上前几步,问道:“仙君是有事情要面见元君吗?”
游从之摇了摇头,“我只是过来看看。”
“看什么?”
“我听闻元君在殿内审雷部天君孟谟礼。”
“是。”
青耕话音落下,游从之一瞬失神,她怔怔望着殿内,半晌后才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青耕,你说背叛天界的神仙还能有活路吗?”
青耕也回头看向身后大殿,“就算活着,也是生不如死吧……”
游从之眼眸里多了几分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她明明什么都没说,青耕却仿佛听到了一声叹息,不等她再说话,游从之摇了摇头离开了,青耕觉得奇怪,问竹牧:“她是不是有些奇怪?”
竹牧的目光落在远处,略有所思,片刻后他眼里的疑惑散开,双眸一亮,“竟然是她!”
青耕连忙问道:“什么?什么?”
竹牧收回目光,“我也只是瞎猜……”
殿内。
灵鉴借着问道:“那后来呢,无咎又是如何逃脱的?”
“太蒙神君那时已被执念所困,无咎误入他的灵台后也被束缚,他既无法像从前一样来去自如,也很难控制太蒙神君,只偶尔在太蒙神君深陷执念之时,能传信出去。一直到万神入轮回的消息传来,太蒙神君主动请缨跳入万神窟,无咎便让旧部在浑夕山设下大阵,为的就是先借万神窟之力将自己和太蒙神君的神魂剥离,再以大阵重聚自己的魂灵。只是不知他后来又遭遇了什么,魂魄没能顺利重聚,但衍圣真君的愿力反而机缘巧合地留在了浑夕山,直到前些时日,元君派手下灵官去浑夕山寻找线索,那缕愿力被唤醒,稀里糊涂跟着他们回到了天庭,而后找到了我。”
灵鉴听出他落寞的语气,问道:“那缕愿力已经消失了是吗?”
“是。他将一切告诉我之后,愿力消解,便不复存在了。”
愿力已消,他原本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灵鉴盯着孟谟礼,“所以你是顾念和衍圣真君昔日的情谊,才决定将一切和盘托出吗?”
“不光是衍圣真君,还有——”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孟谟礼停顿后接着说道,“还有小红鱼,我没想到她居然也飞升成了神仙。”
他的人生只这两位朋友,他们却都是天界的神仙,有人历经磨难九死不悔,有人埋头做事无问东西。衍圣真君担心他所说的一切太过离奇无人相信,所以先找上了他,却不想他和无咎其实是一伙的。而小红鱼,时隔千年他才知道小红鱼当年不是主动离开的,是师父赶走了她,她明明因此受了不少苦,可却并未迁怒于他,甚至她自己在生死劫后,还曾去海岛上找过他。
孟谟礼虽然和师父发过誓,但又因为这些朋友的拳拳之心陷入怀疑和挣扎,明明和同僚并肩作战的岁月才是他最畅快的岁月,明明和朋友相伴的时光才是他最惬意的时光,可他偏偏着背负着先天神族的遗恨,要将自己在意的一切尽数毁掉。
他无法让自己继续心安理得地当一个棋子!
灵鉴看到他的目光,又想起方才察觉到的殿外的动静,问:“小红鱼是游从之?”
孟谟礼听到这名字,原本沉重的表情变了,留在他脸上的是拿掉面具后的发自心底的温和笑意,“是她。”
“竹牧,你进来。”
殿外,竹牧和青耕正低声说着话,殿内传来灵鉴的声音。
竹牧抬起头,又转身对青耕一笑,才不疾不徐地进了霄云殿。
“元君。”竹牧拱手道。
“先带他下去吧。”
“带回天狱吗?”
“在月宫找一处空闲的偏殿即可,无我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她说着,将一枚刚画好的符递给竹牧,竹牧接过一看,是一道灵力充沛的禁制,只要将其贴在门上,便能立刻化作结界,阻拦外面的窥探和靠近。
“是,我这就去。”
灵鉴坐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元君,你是不是累了?”青耕走到她身边问道。
灵鉴抬起头,平静地说道:“青耕,要变天了。”
青耕一惊,“元君,你在说什么?”
孟谟礼起先并不知道无咎接下来的打算,但无咎在望海谷的所作所为却印证了他的猜测。
古洲遗民在祭坛上的仪式并不是为了帮什么人提升修为,而是以古洲人为祭,唤醒凡间恶念,引出人心之恶,凡间这些日子定然是灾祸频出、民不聊生。
无咎知道自己没有实力强攻天界,便准备效仿邪灵,先在人间掀起掀起浩劫,断送人间对天界的信仰,再以自己先天神族的灵力本源扰乱上界大阵牵制天界神仙。
如此内忧外患,天界自是疲于应对,真是好缜密的算计!
天府原本还对青耕一事有些异议,但这几日却忙碌到顾不上找她聊此事,如此一看,人间浩劫必然已经初现端倪。
灵鉴当即起身去找天府星君。
天府星君正忙得不可开交,灵鉴还没进屋,就听见她和仙官说话。
“……还差一本,快找出来给我,我得尽快拿给元君!”
她话音刚落,灵鉴推门而入,天府星君一看是她,行礼都顾不上,立即说道:“元君,你来得正好,我正打算去找你。我发现人间这几年很是反常,像是有什么在干扰天道……”
月宫掌管凡人福祸,天府对人间的反常自然敏感,她正要说下去,却见灵鉴的表情像是已经知道了一切。
“元君知道是什么缘由?”
灵鉴说道:“是无咎布的局,但我只知道人间有灾祸发生,却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福祸逆转,生死无序。”
天府只说了这八个字,灵鉴却已经能想到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
打破秩序比建立秩序容易得多,怀疑的种子一旦被种下,信仰的崩塌只是时间的长短。
“元君,我想下凡去看看。”天府坚定地说道,“凡间若真有人再扰乱天道,我也好尽快挽回,免得走到生灵涂炭的地步。”
灵鉴立即明白,天府说的看看,不是在云端俯视众生,她是要下凡成为人,以人之力扭转人间乱局,回正天道。
灵鉴来时的忧虑因为天府这句话突然消散。
是啊,即便有无咎搅弄风云,但天地间永远不会只剩无咎,还有更多人会像天府一样,在危难之时挺身而出。
灵鉴上前一步,“你需要什么,月宫上下全力协助。”
天府一拜,“以我一人之力只怕远远不够,我还要几位仙官同去。”
“月宫上下,任你派遣。”
在场的仙官还有些云里雾里,灵鉴元君和天府星君明明没说几句话,却像是详谈过一番一样,寥寥几句话之间,似乎发生了许多事情。
天府也不再管那些文书了,“事不宜迟,我这边着手准备。”
灵鉴将月宫令牌递了过去,“天府,此令交由你,月宫等你平安归来。”
“元君身上担子不轻,万望珍重!”
“你也是。”
年轻的神仙们看不懂两人的眼神,那是经历过救世之战才有的神仙的默契,她们都预感到了灾祸的发生,同样的,她们也在须臾之间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
灵鉴从偏殿出来,不多时又去了凌霄殿。
她还未进殿,便看见殿中站着一个神仙,走进殿中才知,竟是冥王。
天府凭命簿已经发现人间异象,想来冥王也是因为发现了什么才来见道君。
“灵鉴元君。”
“冥王。”
道君翻看灵鉴带来的奏疏,冥王竟生出闲心,和灵鉴寒暄起来。
“许久未见,元君近来可还安好?”
他话里透着揶揄,灵鉴觉得奇怪,她受伤的消息早就传遍天界,这冥王话里有话似的。
“受了些伤,但已无大碍,多谢冥王挂怀。”她无视了冥王的反常之处。
冥王勾起嘴角,眉毛也跟着一动,“是吗?我听闻元君在凡间受了几道天雷,怎么竟这么容易便恢复如初了?”
“那便要多谢道君和天医司了。”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因为有人帮元君挡下天雷的缘故。”
他故意将那个“人”字咬得很重,无端让人产生许多联想,连道君也抬眸看他一眼。
灵鉴一愣,她顾不上想宋辞澜也就罢了,可冷不丁被人提起,想到当日宋辞澜替自己抗下的那道惊雷,她心底荡然又泛起酸涩。
“怎么,元君这是思凡了?”
冥王和枕溪昔日在东荒山时是师兄弟,灵鉴原本以为他必然是知道了宋辞澜和枕溪的关系,可听他这样阴阳怪气,又觉得他像是什么也不知道。
“冥王到底想说什么?”
冥王大袖一甩,“只是提醒元君,仙凡有别,可别一时行差踏错,追悔莫及。元君,当断则断啊!”
灵鉴听到这话又是一愣,倒分不清冥王到底知不知道宋辞澜的身份了。
她原本想问清楚,但看见冥王那副故作高深的模样又觉得厌烦,放弃了这个想法。
只是有句话他说得对,当断则断,或许宋辞澜这个名字还能左右她的思绪,就是因为她一直陷在他的身份里撕扯自己的心,却忘了自己的身份容不得她有这样的动摇。
这几日独处时,她总是会想起宋辞澜,以他的个性他一定会在某处牵挂着她,那他的心魔会不会再度出现……
她能在水神面前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可背地里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她总是强迫自己别去想这些,可此时又突然想通,她不光让自己的心陷入了难解的境地,也一直在煎熬着宋辞澜的心。
宋辞澜知道自己在她面前永远不会是第一位,他也什么都不奢求,可她应当和宋辞澜说清楚的,她应当好好和他告别的。
她理应斩断那段青丝!
冥王小心观察灵鉴的神色,这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看不出什么,冥王还在思忖接下来要说的话,却不想灵鉴突然转身,直视他的目光说道:“你说的对,仙凡有别,当断则断!”
“啊?”
冥王一惊,他只是调侃,怎么灵鉴反倒认真起来了。
难道她真的和一个凡人有了不该有的情愫!
师兄啊师兄,师弟我是不是闯祸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来晚了,自罚一瓶,吨吨吨~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