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去冥府,青耕不再醉心一路景色,一路都在和灵鉴说话。
“元君,都罗那御雷钟真的能化解惊天雷吗?怎么我之前从未听人说过……”
“御雷钟原是上古雷神用来驯化先天雷的法器,后来雷部掌管天雷,先天雷所剩无几,御雷钟也被封存。都罗的御雷钟和蟾蜍精的灭魂灯一样,都是赝品。他只是用金红和凡人信仰之力仿造了御雷钟,并不能真正控制惊天雷,只能瞒过一时。”
“所以那惊天雷隔一阵就会来吗?”
“对,也因此他那御雷钟极易折损,只能一直收取金红加固。”
“但那惊天雷一直没劈下,雷部也不管吗?”
“惊天雷是先天雷,不受雷部管辖。神仙受凡人香火,二者互为因果,但神仙之力远超凡人,所以那雷本就是来约束神仙的。”
青耕恍然大悟,转而又问道:“元君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都罗和观娘的死有关的?”
灵鉴站定,“我起初也没猜到都罗收取金红有何用,但蟾蜍精说城中金红供奉不足后,都罗变得不修边幅、性情乖张,我这才想到被惊天雷盯上后,人会须发竖起,血脉翻涌肌肤刺痛,这些征兆和都罗一对应,我便推测他身上背负人命,那金红是他保命之用。”
“原来如此,元君你都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我怎么都没听过?”
没旁人在,青耕更不掩饰对灵鉴的依赖,她拉着灵鉴的胳膊,仰着头一脸愁闷,像是孩童撒娇耍无赖一般。
此时正好到了酆都山门,两人走下云端,灵鉴拍了拍青耕的肩膀,“此事也怪我,一直把你带着军中,只顾得上教你仙法仙术,却忘了让你多读几本天界典籍。”
青耕一听读书,顿时头大,“算了算了,当我没说。”
灵鉴笑了笑,两人穿过山门,直接去了酆都城东北角的宅子。
竹牧并不在宅子中,灵鉴传信才知他在奈河桥附近,于是又带着青耕找了过去。
双方一见面,竹牧便忙着说了自己这几天的发现。
“我打探过,许是时间太久,并没有鬼魂知道当年观娘落水的事情,冥差们三缄其口,也没打探出什么,所以我想着和孟婆聊一聊。”
灵鉴跟随竹牧的目光看向远处桥边的棚子,孟婆依旧忙碌,不得一丝空闲。
“我问清楚了,孟婆每十日休一日,今日戌时后,便可以找她。”
青耕叹了口气,“不用找了,都罗已经承认了,观娘是被他推下奈河的。”
虽然一早已经猜到观娘已经遇难,但竹牧怎么也想不到此事居然是天月老都罗所为。
“怎会是他?”他话未说完,突然怔怔地盯着青耕身后,“袁信……”
灵鉴和青耕都看了过去。
袁信残魂虚弱,需要鬼气温养,灵鉴之所以让竹牧留在冥府,也是为了让他照看袁信残魂。
方才收到灵鉴传信,竹牧才将袁信从木簪中放了出来,让他在附近走走。
袁信原本在周围打听观娘的下落,瞧见灵鉴的身影,他想着没准她已经查出观娘的下落,这才急匆匆赶了过来。
谁知还未走近,就听到那女仙说观娘被人推下了奈河。
那是奈河啊,神仙掉进去都要脱层皮的奈河啊!
袁信眼中噙满泪,喃喃自语道:“不会的,不会的,观娘怎么会灰飞烟灭呢,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四处打量,眼神无处安放,却始终不敢看向左侧那条血色翻涌的河。
“你们骗我的是不是,观娘还有救的对吗?你们是神仙啊,你们可以救她的对吗?”
竹牧连忙上前安抚,“袁信,你先冷静些,先听元君把话说清楚。”
袁信怒吼道:“我怎么冷静!都罗是神仙对吗,是神仙杀了观娘,观娘到底做错了什么啊!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他声声泣血,丝毫听不进去竹牧的话。竹牧正要再劝,却见袁信眼底泛红,眼珠也变得混沌。
“快闪开,他要变身厉鬼。”青耕一声大喊。
袁信眼中理智残存,还来的及,竹牧按住他的肩膀,“袁信,此事尚未有定论,你莫要被怨念控制!”
但袁信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他缓缓抬起的双手鬼气丝丝缕缕缠绕,似乎想偷袭竹牧。
竹牧还未察觉便觉得腰间一紧,像是被什么缠住,他低头一看,是涤妄。
灵鉴将竹牧卷到身后放下,“青耕,困住他!”
青耕得令,捏诀祭出捆仙索,一瞬就将袁信捆得结结实实,袁信扭动着身子用力挣扎,眼中已是血红一片。
见他已经完全失去理智,青耕又换了手势捏诀,可就在她的清心咒即将打在袁信身上时,突生变故。
袁信用力甩开双手,捆仙索居然在他的挣脱下寸寸断开,袁信的身形瞬间变得高大,他身上黑雾缠绕鬼气滚滚,浓重的鬼气霸道蛮横,竟能吞噬周遭虚弱的小鬼。
满身的戾气无处宣泄,袁信随手捏碎手边明晃晃的东西,啪的一声,长明灯在他手中应声碎裂,方圆一片陷入漆黑,一片混乱中,百鬼夜哭之声不绝于耳。
灵鉴左手给竹牧身上拍了道护身符,右手划过眉间开启天眼,终于能看清四周。
青耕还未反应过来,她想不明白,袁信一个凡人,即便化身厉鬼,怎么可能挣脱得了捆仙索。
袁信压抑多年的不甘与痛苦,终于在此刻彻底爆发。他大吼一声,冲着青耕俯下身子,想要连她一起吞噬。
青耕还在发愣,灵鉴移形换影至她身前,袁信俯下身的瞬间,她的双指正好点在他眉心。
四周空气一震,继而疾风刮过,掀起沙尘无数。
袁信眉心一点金印扩散至他四肢百骸,他像是泄了气,身形一点一点恢复正常。
灵鉴收回手的同时,四周重现光明,她下意识抬头看。
阎君崇汜手提一盏长明灯,他高高在上,脸上带着假惺惺的笑意,“元君还真是要拆了我这冥府不成?”
灵鉴自知理亏,只一拱手,并未多言。
冥差们忙着收拾残局,领头的过来询问,“阎君,这只鬼如何处置?”
他指着罪魁祸首袁信,等待崇汜发话。
崇汜则看向灵鉴,“元君,你说呢?”
他话里有话,灵鉴知道他想听什么,便说道:“他伸冤一事还未结案,还请阎君高抬贵手。”
话是低头的意思,但她眉眼冷淡,神情中不见丝毫退让。
崇汜到底还是忌惮她,连忙顺台阶下:“那就依元君所言。不知元君是否有空去我殿中一叙?”
“当然有空。”
灵鉴将袁信收入木簪之中,又将簪子交给青耕,“去宅子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可是……”青耕面露自责。
灵鉴摇了摇头,又蹙眉看她。
青耕瞧见她眼中的坚持,终于收下木簪,“我会看好他的。”
阎君殿内。
都罗既然已经招认,牟判官之前为他做假证一事也要重新清算。
崇汜一改之前的推诿,不仅让灵鉴再次审问牟判官核对细节,还摆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架势要重罚牟判官。
细节一一核对后,牟判官在新的口供上画押,事情终于水落石出,所有的细节浮出水面。
“牟判官知情不报罪加一等,降为三等冥差,守血河池十年。”崇汜扔出令签,再看向灵鉴:“不知如此处置,元君可还满意?”
他装模作样,灵鉴便也阴阳怪气,“阎君说笑了不是,天规在上,自然是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何况这是冥府的仙官,也要问过冥王的意思,我满不满意又有什么要紧。”
崇汜知道灵鉴是拿他之前说过的话堵他,并不介意她的语气,转而说道:“既然真相已经查明,那便皆大欢喜。不知月宫什么时候结案,我好处置袁信。”
“怎么阎君很着急吗?”
“怎会!元君刚才也看见了,奈河桥附近因他陷入一片混乱,我总归要给百鬼和孟婆一个交待。”
“那是自然。”
崇汜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嘴里没几句有用的话,新的口供已经拿到,想确认的事情也已经确认,灵鉴懒得再与他周旋,带上竹牧便离开此处。
两人走在酆都城,灵鉴一路无话,竹牧原本有事想说,但不经意瞥见附近的鬼影后,又把想说的话按了下来。
灵鉴怎么想都觉得古怪,这次审问牟判官,太像是一场已经预演过的戏。崇汜的惺惺作态、牟判官的悔不当初都透着似有若无的可疑,他们像是急着走完这场戏,急着让这件事情落下帷幕。
心里没鬼何惧夜长梦多,崇汜难道是想遮掩什么?
可是他替谁遮掩呢?都罗吗?但他为冥府阎君,月老能为他做什么呢……
既无证据,又无线索,推测范围太广,灵鉴越想越没边儿,只能先收起心思。
青耕守着袁信百无聊赖,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院门“咯吱”一声,灵鉴和竹牧推门而入。
竹牧一进来就关上院门,惹得灵鉴也回头看他。
“元君,我觉得观娘……”
他怕那些小鬼还跟着,因而警惕地看向门外。
灵鉴道:“无妨,我在院中设了禁制,他们无法靠近。”
竹牧心下了然,等进了屋子,便说了自己的发现。
“方才袁信发狂之时,我偶然瞧见孟婆救了一个跌入奈河的魂魄……”
灵鉴看向他,“你瞧见的?”
竹牧脸上泛起难为情的笑意,“之前为通过仙官遴选,我为夜读,于是练了对目力多有助益的仙术。”
青耕一下子来了兴趣,“你修炼的该不会是鸮眼吧?”
“正是。”竹牧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总之,有个魂魄被鬼气从奈河桥上掀了下去,孟婆将他救起来后,直接将他推入轮回道,似乎也不想让人发现她救了那魂魄。”
“你的意思是,观娘很有可能也被她救了?”
“这只是我的推测。”
竹牧问过许多在冥府停留百年以上的鬼,他们都对观娘没有一点印象,跌入奈河这种事百年难遇,若观娘真的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跌进去的,怎么也会留下些传说轶闻。
所以观娘坠河必定是悄无声息的,也因此,如果孟婆救了她,自然也不会伸张。
不过竹牧还是有些顾虑,“孟婆似乎想隐藏这件事,我只怕贸然找她又横生事端。”
“无妨,我们避开那些耳目便是。”
这冥府似乎人人都藏着秘密,灵鉴把玩着手中木簪,若有所思。
竹牧一时想到阎君和牟判官,也发现许多古怪之处。
三人之中只有青耕心思简单,她拍了拍竹牧的肩膀,打断他的沉思,“竹牧仙君,你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她指了指竹牧的眼睛,露出笑意。
修炼鸮眼要收集红角鸮的口水涂于双目之上足足四十九天,这本是人间的修行之法,天眼修炼不易,为了提升目力也有神仙会修炼鸮眼。
只是红角鸮的口水奇臭无比,不到万不得已没有神仙愿意用它。
青耕没想到竹牧看着斯文整洁、端方自持,竟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她此刻言笑晏晏,一扫之前的阴霾,竹牧明明被她取笑,心里却想她还是适合这样张扬明媚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都罗被惊天雷锁定的反应参考现实中被雷锁定的征兆,他的破解方法参考了法拉第笼原理,玄幻文但是热爱科学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