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岩没想到他寄予厚望的那都居然在此时背叛了他,表情变得扭曲。
他指着那都,从喉咙中发出凄厉的喊叫:“那都被妖女蛊惑,背叛了壶山寨,将他抓起来,堵住他的嘴。”
那都身后几个年轻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岩又是一声大喝,“你们也要和那都一起,背叛壶山寨吗!”
几个年轻人吓得抖了一抖,有人举起手犹犹豫豫地想要按住那都,那都趁着众人为难,迅速跑到宋辞澜旁边。
“那岩,你和你父亲为谋私利,私留妖邪怨气,将巫祖困在壶山寨,不仅为自己敛财,更害的巫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今日我便要揭穿你的真面目!”
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叛徒!叛徒!”那岩连喊两声,“你生在壶山寨,长在壶山寨,如今竟联合外人要将壶山寨置于死地,你中邪了,你不是那都!”
他喊完话,又对着修士说道:“快杀了这些人,杀了他们,他们若不死,寨子里还会有更多人被蛊惑!”
他疯魔的样子让村民心生畏惧,而那都已经迈出了最难走的一步,心中对他再无畏惧。
“那岩,到底是谁在祸害壶山寨,后山溶洞的怨灵原本早该消散,是你爹为了留住巫祖的天眼才留下了它的气息,给了他重新化形的机会。为了逼迫巫祖为你们做事,你们甚至给他下毒,让他的双腿再也无法行走,甚至于——”
“那都,你闭嘴!”
“我偏要说!”那都狠了心,高声说道,“巫祖被你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过得生不如死之时,却还在担心因为自己未能及时归还天眼,引得上天降罪与壶山寨,而你这个罪魁祸首,却只顾为自己敛财,你明明知道壶山寨都会因为你的贪婪付出代价,你却没有丝毫悔改之意!”
那岩怒火中烧,他四周一看才发觉村民不知不觉已远离了自己,他们看向自己的眼中,畏惧在一点一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质疑。
“你们都被他骗了!他是……他是想当寨主不成恼羞成怒,才联合外人一起污蔑我,我是壶山寨的寨主,我说的话才是真的。”
“你父子二人若没有私心,为何从你爹当寨主时起,便只有你二人才能面见巫祖,我说的若是假话,真巫祖只要出现假话便会不攻自破,你敢将巫祖带到众人面前吗!”
“对啊,以前巫祖就住在我家隔壁,我爷爷说他小时候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送去给巫祖一份……”
“我爹也说过,巫祖最喜欢孩子,不光给孩子们糖吃,还让孩子们在他的屋子里完捉迷藏,就算屋里被搞得一团乱,也从来不生气。”
“家里老人都说,巫祖是个和善公正之人,时常帮人解决矛盾,他从不偏袒任何一方,寨子里若是有两家人发生口角争执不下,找巫祖准能解决。”
村民们七嘴八舌,越说越说觉得不对。
当年巫祖突然被老寨主接走,老寨主传了话说巫祖身体抱恙需要静养,为了不让巫祖被打扰,所以暂时不告诉大家巫祖的确切去处。
老寨主彼时带着村民们种茶修路,村民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便没人怀疑他的话,如今想来处处都是疑点,从那以后哪怕是村里最隆重的祭礼,巫祖也只是远远地露个背影,似乎真的没有人再见过巫祖。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说话的是村里的老者,“那岩啊,既然如此,让大伙都见见巫祖吧!”
有人附和道:“寨主,将巫祖带出让我们都见见吧,若那都真敢说假话,我替您收拾他!”
话已至此,那岩似乎别无选择,可他一把夺过护卫的短刀指着那岩,对着身边的梁家姐们和秦方玉说道:“你们还在等什么,他们用妖术蛊惑了村民,还不快杀了他们!”
三人站在原地都没有动,那岩扭头看向梁紫葳,“你别忘了你师父是怎么交代你们的!”
梁络石听他提起师父,脚下踌躇,下意识提着剑上前。
“络石,退下!”梁紫葳喝退梁络石,对那岩说道,“当日虽有承诺,但眼下已经是你壶山寨自己的恩怨,我们不便插手了。”
她说罢便拽着梁络石走到一边,两人双双收起兵器,示意自己不会出手。
秦方玉惯会见风使舵,也收起法器走到一边,“咱们是为求财而来,可不想沾惹天谴。”
“你,你们……”
村里的护卫队不再听他的,连他找来的修士也作壁上观,那岩没了依仗,只能将怒气全撒在那都身上。
“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你不得好死!”
那岩举起短刀,冲着那都砍了过来。
只是还未靠近,迎面而来的疾风就将他掀倒在地。
那岩倒在地上,头巾滚落,他的发髻也乱了,身上满是泥水。
他就这样倒下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那毕竟是壶山寨的寨主,有村民下意识想扶他一把,可伸出手去又觉得不该,于是退了回去。
那都也愣在原地,直到身侧的宋辞澜示意他上前,那都才慢腾腾地走了过去。
那岩在寨子里向来说一不二,他威严有余宽容不足,村里人虽然敬他是寨主,但心底多少有些畏惧,除非事到眼前,否则都不太愿意和他打交道。
如今得知他和他爹对巫祖的所作所为,众人心中更是有说不上了迷茫,平心而论,他们父子当寨主时确实为寨子做了些事情,可一想到这两人对巫祖的所作所为,心中仅剩的那点不忍心又化作厌恶。
巫祖自少时得上天感召成为巫祖,后来便一直带着壶山寨和妖邪怨魂斗智斗勇,若不是有他为壶山寨保驾护航,壶山寨早已不堪被妖邪侵扰,村民也不知要流落至何处。不仅如此,巫祖还带着大家开垦荒地种植庄稼,他终身未娶,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壶山寨,可到最后却被那岩父子所困,沦落到暗无天日的境地中。
这那岩父子二人当真可恨!
有村民暗暗想到,那岩家绝后是不是也是上天惩罚,惩罚他对巫祖的所作所为。
那都上前按住那岩,从他腰间摸出一块鱼形符契,抬起头对追随他的几个年轻人说道:“阿侬,看住他,其他人,随我一起去救巫祖。”
他说罢又将鱼符放到那岩额角,那里的伤口在流血,那都将血蹭到了鱼符上鱼眼的位置。
“好,那都哥,我一定会看好他的。”
“那都哥,我们去救巫祖!”
众人七嘴八舌地应答,跟着那都离开。
村民们听说要救巫祖,放心不下,也纷纷跟了过去。
溪边一瞬变得空旷,只剩几个修士。
秦方玉正要遁走,却见宋辞澜目光如炬,像是要将他钉穿在原地,他连忙拱手告饶:“都是误会,误会,我此前也是被那岩所骗,还请两位不要怪罪。”
宋辞澜眼中已有杀意,根本不听秦方玉到底说了什么,只是他身子才一前倾就被灵鉴拦下,“我们去见巫祖。”
灵鉴一句话,宋辞澜周身杀气尽散,但他眼中的警告依旧让秦方玉不敢直视。
不远处,伏翼虽然不再翻滚,但身上仍有一小撮火苗不灭,他挣扎了许久都无济于事,于是靠在树上面如死灰,任由火焰炙烤着他,若不是他不时呻唤几声,远远看着仿佛死了一般。
梁络石十分好奇,拽着梁紫葳一起去看。
梁紫葳和灵鉴擦肩而过的时候,不知怎的很想为自己解释几句。
她并不想与灵鉴为敌,阻拦灵鉴和宋辞澜,也只是因为师父嘱咐过,若是那岩有所求便帮他一二,她以为灵鉴和宋辞澜带走的是真巫祖。
她已经尽力为那岩周旋,也算是完成了师父的嘱托,但方才一触即发的对垒,并非她所愿,那岩的真面目被揭穿后,她便不打算再帮那岩,但有师父的嘱咐在,她能做的也只有两不相帮。
可不知为何,她内心深处很害怕灵鉴误解她。
但灵鉴却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让她说。
“元君失望吗?”等远离溪边后,宋辞澜问道。
灵鉴不解,“你为何会这么问?”
“梁家姐弟是元君的旧识,但他们自己却不知。元君看着站在对立面的旧识,会失望吗?”
灵鉴对待这两姐弟的态度奇奇怪怪,宋辞澜已然猜到这两人曾经应当和灵鉴关系匪浅。
“你也说了,他们自己并不知道,我又谈何失望。”灵鉴语气平静,她早已在昨夜整理好心情,“前尘已了,他们如今和我并无关系,我也不会在他们身上祈求要不到的回应。”
“重逢不易,元君真能如此轻巧地放下一切吗?”
灵鉴听到他的话,停下了脚步。
她看向宋辞澜,一时间思绪万千。
她确定梁紫葳和梁络石就是石华石晔的转世,并不想干涉两人如今的生活。
她于他们两人可言,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能再见到两人已是上天眷顾,可他们如今的身份也注定了他们不可能再成为并肩作战的同袍。
他们只能短暂地同行一段,然后回归到各自的人生中去。
灵鉴心中无比确定,他们来日不会再有交集。
可对于宋辞澜,她心中始终有散不去的疑问。
她有时想,即便宋辞澜不是枕溪,那他的灵台中,会不会有枕溪的影子,可每当她有这个念头产生,她都会立刻打断。
她不敢想下去。
无论是石华石晔,还是枕溪,她都只能放下。
昔日戚楳神君就是因为放不下,才一直寻觅在万神入轮回中下界的故友,最后又将惦念寄托在只有旧友残魂的袁信身上。
戚楳放下不,酿成了观娘的苦果。
如果她放不下,等待她的又是什么呢?
当日道君若是允许她退隐,她也许能糊涂一些,不管是梁紫葳、梁络石还是宋辞澜,她都可以毫无负担地与他们相处。
甚至,她也可以放任内心深处的贪念生根发芽。
可她如今是月宫正神,她只能清醒。
所以她说:“只要活得够久,就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作者有话要说:灵鉴:没有退休的人哪有功夫谈风花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