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
等灵鉴反应过来,两个字已经脱口而出。
原本低着头的修士在听到声音的瞬间猛地抬头,原本空无一物的眼前,一个身影渐渐显形。
两道目光猝不及防相撞,还不等灵鉴说些什么,那修士大步向前,将灵鉴揽入怀中。
灵鉴下意识想要挣扎,可对方的体温传来,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灵鉴抬起的双臂停在半空,似是在这个怀抱中回味过往。
这是属于枕溪的温度,这样久违的怀抱,她连在梦中都不曾拥有。
灵鉴的眼角有泪光闪烁。
她鲜少做梦,即便是梦中见到枕溪,他们之间也总是隔着千山万水。
她总是清醒克制,从不让人知道她对枕溪的思念。可她活得越久,越是思念枕溪的一切。
就让我任性这一回吧!
灵鉴抬起手,抱住了眼前之人。
“灵鉴……”
又是一声近乎叹息的呢喃,声音中带着不可置信和犹疑的满足。
灵鉴的手臂微微用力,像是在回应这声呢喃。
察觉到她的回应,箍在她背后的手臂收得紧了些。
感受到背后传来的轻微痛意,灵鉴心中某处被遗忘的空旷角落被再度填满。
好似拖着一副残缺的身体在天地间踽踽独行多年,终于在某一日找到了自己缺失的部分。
灵鉴一直觉得,无论枕溪在与不在,她都是完整的她,可在此刻却不得不承认,枕溪是完整的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她是她自己没有错,但有了枕溪,才有了她的圆满。
她渴望枕溪,那渴望从很遥远的从前到现在,甚至到遥不可及的以后,都不会变。
所以此刻,她攥紧他的衣衫,全心全意感受他的温度。
她因这失而复得地温暖而留下眼泪,她贪心地想让这一刻到天荒地老。
“枕溪。”她忍不住呼唤他的名字。
可她话音刚落,那个温暖的怀抱消失了,她被他推开。
寒潭的凉意将她包围。
“你叫我什么?”眼前之人盯着她的眼睛,灼热的目光几乎将灵鉴洞穿。
灵鉴的目光渐渐恢复清明,一颗重新复燃的心跟着冷了下来。
“宋辞澜?”
她认出了眼前之人,声音中不再有方才的缱绻。
宋辞澜眼中满是失落,他问:“在元君眼中,我到底算什么?”
灵鉴的记忆还未完全恢复,她急于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转而问道:“宋辞澜,你为何会在这里?”
她这话问出,又觉得不对。
脑海中闪过零碎的画面,灵鉴突然记起是她让宋辞澜来此处的,可此处是什么地方,她又因何让他来到此处,她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灵鉴还在沉思,手腕突然被握住。
“是你让我来的,你忘了吗!”还不等灵鉴说话,他又道:“你总是这样,主动招惹后又弃我于不顾,在琼州时是这样,在渝州时是这样,在空桑还是这样!”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说到最后近乎怒吼,“我在你眼中到底算什么,你凭什么对我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神不是怜悯世人吗,为何你对我这样残忍!”
他双眼如同泣血,一字一句让灵鉴心头发颤。
“不是的。”灵鉴想要解释,可她只说了这三个就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她每每耗费心力理清,却又会在见到宋辞澜之时再度变得混乱。
她内心清楚明白,她对宋辞澜的绝情并不是那样坚定。
大道不朽,神路漫长而孤独,她也有私心,也想为自己留下些念想。
枕溪就是她的念想,而那些念想牵于宋辞澜之身。
可她也明白,若是不斩断那些念想,不光宋辞澜会深受其害,她迟早也会被那些念想吞没。
许是看出了灵鉴的犹豫,宋辞澜微微俯身,在灵鉴耳边低声哀求:“若你怜悯我,求你来我身边,我对你之心比世间万物更加虔诚,我比世间众生更需要你,你看看我的心,它在为你跳动……”
宋辞澜拉起灵鉴的手贴在自己胸膛。
灵鉴像是被他的心跳声吓到,她怔愣着,没有反抗。
见她如此顺从,宋辞澜脸上浮现笑意,他将头扭了过来,眼眸低垂,落在灵鉴的唇上。
许是寒潭的水汽落在了她的唇上,她唇色红润,仿佛一朵雨后红莲。
宋辞澜越靠越近,他的呼吸和灵鉴的呼吸缠绕。
洞内的空气变得灼热,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呼吸先变得急促。
宋辞澜越来越低,就在他即将吻上灵鉴的瞬间,彻骨的寒意自胸前散开。
他低下头,看到三根从背后贯穿胸膛的冰锥。他握住冰锥,再抬头时,见灵鉴眼中毫无方才的意乱情迷,他只剩一脸的不可置信。
“为什么?”他嘴角溢出血,他却不管不顾地伸出手,似乎还想再抱一抱灵鉴。
灵鉴的脸色比冰锥上冒着的寒气还要冷上几分,她将他的手打开,又一掌打在他的肩上。
这一掌让他连连后退,他的身子摇摇欲坠,他没想到灵鉴会这样对他。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舍不得挪开目光,双眸里写满了对眼前之人的爱慕。
灵鉴不为所动,她立于原地,冷冷地问:“玩够了吗?”
“宋辞澜”嘴角一动,笑得苦涩。
他渐渐笑出声来,头深深低下,笑弯了腰。
他的笑声起先只是自嘲,令人听着心酸,可灵鉴毫无反应,她毫无波澜地看着这场拙劣的戏目,于是他的笑声变得诡异,声音细了不少,听着像哭,又像是笑。
这显然是不属于宋辞澜的声音。
甚至于他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都不是宋辞澜会说会做的。
灵鉴虽然陷入一时的迷蒙难以清醒,但她深知宋辞澜是什么样的人。
“真是无趣!”
“宋辞澜”抬起头的瞬间,身上的冰锥连带带血的伤口一起消失。
他的脸像是融掉的蜡烛,一片一片脱落,露出了本来面目。
那是一张白皙得有些过分的脸,透过光脸上细小绒毛清晰可见。他眼尾上扬,眼周一抹稚气的红,笑起来的时候一脸的怪诞乖张。
他原本的身量也比宋辞澜矮些,灵鉴横看竖看,这都是一个稚气未消的少年。
但灵鉴盯着他的眼睛,却看不透他。
那少年缓缓开口,轻飘飘地说道:“本座还以为遇到了情种,原来你也是个无情之人,那修士真是可怜啊!”
这样一张稚嫩的脸说出这样老成的话难免令人觉得滑稽。
不知道这少年是用什么方式窥探到了她的记忆,但他眼下这番感慨显然并不是真心实意为宋辞澜出头,无非是为了贬损她罢了。
灵鉴自然不会因为这种话有所迟疑,她即便对宋辞澜有亏欠,那也是她和宋辞澜之间的事情,不需要别人来评价。
何况她的记忆已经尽数恢复,也不会再被他牵着情绪走。
方才她没能拦住无咎,眼见莪术的神魂被捏碎,无咎要趁乱逃走,她当即不顾被神魂爆裂之力波及,拦住了无咎的去路。
只是两人才一交手,不知从何处而起的蓝光将两人一瞬笼罩,再之后,灵鉴就到了这里。
灵鉴环顾四周,眼前还是昔日无尽池所在的山洞,她又收回目光看向那少年。
那少年察觉到灵鉴目光不善,才想转身逃跑,却被灵鉴施法困住。
灵鉴看着自己的手,她的灵力明明还在,可方才念咒想要离开此地却办不到。
能将自己困住,难道又是障术?
灵鉴五指一动,将他少年抓至身前,她揪住那少年的衣领,“无咎在哪里,说!”
“什么五舅七舅,本座无亲无故,乃天生天养!”那少年没听懂灵鉴的话,仰着头反驳道。
灵鉴皱起眉头,这少年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他居然真的不知道无咎是什么人。
“少废话!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人,老实交代!”
那少年眼珠一转,嘴角一撇,“灵鉴,你忘了吗,这里是无尽池啊,是你让我来这里找你的,你怎么先走了?”
他竟又用了宋辞澜的声音说话。
灵鉴勾起嘴角,抬手便是一拳。
少年白皙的脸颊当即留下淤痕,他梗着脖子,“你——”
“我什么我!你若再不说实话,打你还是轻的!”灵鉴又举起了拳头。
她是军中杀神,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趟过的人,她的威胁哪里是一个少年承受得了的。
灵鉴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到了少年,他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往地上一坐,竟然哭了起来。
“你打吧,你打死本座算了!打死我你也出不去,这样正好,本座死了还有人帮我收尸!”
他哭个不停,是真的把灵鉴的威胁听了进去,可他这样哭令灵鉴头疼,无奈之下,灵鉴只能封住他的嘴。
那少年发不出声音,瞪大了双眼看着灵鉴。他以为自己哑了,再也说不出话来,于是拼命比划,急得又憋出眼泪来。
“你若是肯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就让你说话,但你若是还胡搅蛮缠,我自有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少年听到生不如死几个字,抖了一抖。
灵鉴暗暗发笑,竟将吓人逼供的本事用在欺负小孩子头上了,说出去只怕要惹人笑话。
“我可以让你说话,但你得说让我想听的,你明白吗?”
那少年暗自衡量了一番,然后抬起头,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灵鉴,点了点头。
灵鉴双指一转,解开了他嘴上的封印。
少年猛吸一口气,张大嘴想要咒骂灵鉴,可一对上灵鉴犀利的眼神,又将想说的话憋了回去。
灵鉴拍了拍他的头,像是赞许,“你先说说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灵鉴:不惯着每一个熊孩子!
青耕:我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