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向辽东浪死歌?!
听闻完颜照里麾下将士齐声高喝‘无向辽东死,斩头何所伤’,耶律大石顿时心如死灰,苦笑一声,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了。眼下他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只有尽力保全自己麾下的将士,不让他们无谓的送死而已。
为何耶律大石听到完颜照里手下大军高歌这句‘无向辽东死,斩头何所伤’,竟会立刻断定自己已败,连继续取胜都放弃了呢?
只因这句‘无向辽东死,斩头何所伤’,乃是合乎女真族情形,能够极大的激励其大军士气,让耶律大石再也无计可施,只能疲于招架的诗句。
长白山头知世郎,纯着红罗锦背裆,
长矟侵天半,轮刀耀日光。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
忽闻官军至,提剑向前荡。
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昔年大隋朝初建,结束了东晋之后,南北朝并立,中原王朝征战不休的乱状。之后,隋文帝杨坚虽然毕生致力于恢复民生,希望让新生的大隋朝天下能够与民休养生息,恢复昔日强汉时候的无敌国风,但是,继任的隋炀帝杨广却飞扬跋扈,好高骛远,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修建京杭大运河,使得民夫伤亡半数。
甚至后来,为了彰显自己的文治武功,开疆拓土,隋炀帝杨广不顾民生,强行远征高句丽。一时之间,大隋朝大军强征民夫,拉壮丁补充兵伍,闹得民不聊生,民怨沸腾。而山东人王薄,不堪忍受,揭竿而起,自称知世郎,写下了此诗。
一时之间,天下怨愤,遭受残害之民无不群起而相应,许多文人另续诗云:
莫向辽东去,迢迢去路长。
老亲倚闾望,少妇守空房。
有田不得耕,有事谁相将。
一去不知何日返,日上龙堆忆故乡。
……
莫向辽东去,从来行路难。
长河渡无舟,高山接云端。
清霜衣苦薄,大雪骨欲剜。
日落寒山行不息,荫冰卧雨摧心肝。
……
莫向辽东去,夷兵似虎豺。
长剑碎我身,利镞穿我腿。
性命只须臾,节侠谁悲哀。
功成大将受上赏,我独何为死蒿莱。
……
大隋末年的王薄等人,遭受了隋炀帝杨广的无尽压迫,而辽东的女真诸部,十年之前,又何尝不是遭受了大辽国无情的压迫了呢?!
一年又一年,穷奢极欲的大辽国权贵逼迫着女真诸部进献越来越多的东珠,进献越来越珍惜的海东青,以及长白山上越来越难觅踪迹的鹿茸、人参、麝香之类。稍有不满,大辽国的权贵便降下怒火,将女真诸部折磨的惨不堪言。
又有大辽国权贵,时不时‘打女真’,又派商队到女真诸部,低价收取人参、鹿茸、麝香等贵重之物,高价出售粮食布匹。甚至强买强卖,害的女真诸部无过冬之粮,不知道多少女真诸部族人,因此饿死在寒冬之中。
最可恨天祚帝年年派出银牌使官向女真诸部索要海东青,且‘每至其国,必欲荐枕者。其国内轮中下户作止宿处,以未出室女侍之,后,使者络绎,恃大国命,惟择美好妇人,不问其有夫及阀阅者’。
杀我辽东女真男,辱我辽东女真女。
姐妹之仇深似海,父兄之恨信难休!
世间有辽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如何处置乎?只要忍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过了几年,辽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者,更甚从前!大辽国往日如此羞辱,压迫女真诸部,天长日久,日积月累,如何能忍?!
于是完颜阿骨打登高一呼,辽东女真诸部群起而影从,大辽国天祚帝纵然七十万大军压顶,辽东女真两万人恨意滔天,抵死不降,反将其大败!
辽金衅起海东青,玉爪名鹰贡久停。
纵使女真诸部反辽已经十年了,昔日比山高比海深的仇恨,又怎是区区十年能够淡忘的?!高喊着‘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大金国的大军恍如怒海大浪,滔天一般袭来。完颜阿骨打死了又如何?完颜照里和完颜娄室死了又如何?
管他何人生,何人死,今日只要一雪前仇!
高呼声中,女真士卒人人拼死向前,猛士府大军竟如冰雪遇上了沸水,迅速消失。耶律大石见状大急,慌忙命部下退守高丘,又命弓箭手向高丘下方射出了无数的火箭。顿时,高丘下方前锋早先就按照耶律大石要求布置好的草堆轰然烧起一道五丈宽的火墙,一时将大金国的大军生生的烧成了两截,顿时让其一乱。
然而让耶律大石眼角直跳的是,后方的大金国士卒,杀红了眼睛,竟然有一些不顾熊熊燃烧的大火,奋力向前扑杀,最终无奈的倒在了熊熊烈火之中。
疯了!
耶律大石心中震惊,但是他不愧是久经战阵之人,迅速做出应对,命副将率领亲卫队全力冲击,将追过火墙的大金国士卒砍翻。
约莫半刻钟之后,耶律大石便不管剩余了多少大金国士卒还在火墙这边,只管鸣金收兵,迅速率军撤离。因为,留给他耶律大石的时间,并不多了!
之前耶律大石仓促之间,只命令前锋在高丘之下准备了没过脚背的一层干草,这点儿干草,只够阻挡大金国的大军一刻钟的时间。而且,若是大金国的大军应对得当,立刻开始掘土掩盖火源,或者绕道追杀,他连一刻钟的时间都争取不到!
幸好,刚刚的火攻事发突然,完颜照里和完颜娄室仓促之间,不明就里,没有及时灭火,也没有想到绕道进攻,让耶律大石顺利的拖延了一刻钟的时间。
也因为之前耶律大石麾下前锋布置的干草,只有没过脚背,完颜照里和完颜娄室,甚至他们麾下的士卒们,都没有及时发现异常,才让耶律大石顺利得计。
趁着还有半刻钟的时间,耶律大石急忙命猛士府大军撤离,就连身后受伤的袍泽和阵亡的将士尸骸都顾不上去管了。
相较于之前击败完颜照里的胜利,眼下的败逃,是如何的狼狈啊!
但是耶律大石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看看身边独孤小秋等人还在,顿时感觉一阵心安,至少,他将冉难渊的弟子又一次安全的带离了险境。
策马继续奔逃,耶律大石冷静的下令,让游骑殿后,不必与大金国大军交战。只需他们在道路挖掘坑洞,割了干草铺在道路,待大金国大军靠近,便点燃阻碍大金国大军追击,又在岔路设置假象,装作耶律大石大军从另一边离去。
诸如此类,只以阻拦追兵,趁着天黑诱开完颜照里和完颜娄室的大军为主。
一旁跟着耶律大石的独孤小秋、红芍药、王中孚、张天磊、殷九莲等人冷汗直流,他们看着自己身边的这位‘野驴大叔’,颇有一种初次认识他的感觉。
平日里在他们面前表现的文质彬彬,悲天悯人,颇有贵族风范的耶律大石,这几天被逼迫的,将兵法之中各种阴毒招式,信手使出,完全颠覆了他们心目中那个完美的形象。独孤小秋无数次想要强行将耶律大石带离,翻山越岭,逃离大金国和大辽国的两军厮杀,最后看看狼狈不堪的猛士府士卒,都无奈放弃了。
带走了耶律大石,这些可怜的士卒生死难料。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蠢货!你们这些蠢货!”
等到完颜照里终于及时反应过来,命人掘土压盖火势,将高丘下的火熄灭了。然而,已经为时已晚,耶律大石已经逃了,前面杀过去的大金国士卒已经死伤殆尽,那些杀红了眼,扑杀进火墙的大金国士卒也永远的倒下了。
完颜照里嘴里骂着,满是烟灰的脸上却是挂上了两行泪痕。其实他完颜照里又何尝不是‘蠢货’?刚刚大火燃起的时候,他也杀红了眼睛,若不是手下的亲卫拼死将他拉出来,他也会试图从火墙杀穿,最后变成地上的一具尸骸了。
“啊~~!”
仰天一阵狂吼,发泄了心中的愤懑,完颜照里看着大金国死伤的士卒怒吼道:
“耶律大石!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杀!”
“杀!”
“杀!”
……
随着完颜照里的怒吼,大金国的士卒跟着喊杀。一时之间,声震天地,连远处逃走的猛士府大军都听得心惊胆战,逃得更快了。
“将军!”
突然,完颜照里的亲卫队长小声的叫他,完颜照里不耐烦的问道:
“何事?”
这个亲卫队长小心翼翼的看看完颜照里的脸色,低声说道:
“好像,皇帝陛下说要活捉耶律大石来着……”
完颜照里:“我擦……”
他刚刚把这事儿给忘了。
心中郁闷,完颜照里看看四周,发现自己的手下正在押送猛士府的伤兵,顿时眼睛一亮,找到了泄愤的目标,急忙对自己的亲卫队长喊道:
“先将他们给本将军杀了祭旗!”
“是!”
这亲卫队长刚要领命去办,突然听到一人高呼:
“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