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婆婆将手放在额角，额头不断地发烫出汗，隐隐地头疼剧烈。

这时候已经是子时二刻，月光越来越明，徐佑倧的脸更加清楚，“这不能是一个梦，”林婆婆想到。徐佑倧的话如天边打了一个焦雷，她很难地分辨其中的意思，“什么？那是青儿姑娘的女儿？那她……她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在我们府里当丫头呢？”

徐佑倧敏锐地问道：“徐青表姐的女儿死了吗？”

“不，我不清楚。”林婆婆发现自己一时多话，赶忙噤口。

“婆婆，都已经到这时候了，您不必隐瞒我了。我同宫桥也有些交集，她非常渴望知道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宫桥的义父母是不知道的，宫八爷那时已经离京，也不知道。因此您是不是……”

“我不知道，七年前什么事，我都不知道。”

“林婆婆！您也这样，大哥也这样，甚至祖母也是！对以前的事情讳莫如深，一切该过去的就能过去吗！终有一天会被挖出来，不论挖出来的是白骨累累还是鲜血淋漓，定是要再次水落石出的！若您有什么知道的，就告诉我，好吗？您还不信我吗？”

林婆婆望着徐佑倧。的确，在徐家第三代中，她最相信和依靠的就是徐佑倧。他年纪轻，过往的那些争斗历史与他无关，而他心志刚毅又正直，若是能为当年的人解开谜底，讨回公平，也只有这位危重权势而又清白的徐三爷能够进行了。

可是当年的事，真的有所谓公平？谜底若能解开，伤害大，还是功德大呢？林婆婆着实拿不准。时间过去了很久，久到徐佑倧有些恍惚，听见林婆婆下定决心后刚毅的声音：

“三爷，您放心，我老婆子还有什么可失去的，我都说。可是青姑娘女儿的故事，可以先让我听一听吗？”

“好。婆婆，那是源于七年前，宫桥在父母遇害之后便同家仆分散了。那时她才六岁，一个小女孩儿，惊惧失忆，又遇上了山匪打劫而仓惶逃跑，被永京城里一对好心的夫妇救下，因为不知道父母是谁，他们就领养了女孩儿，起名孙喻雪。这期间无人去找她，也都两相安全。孙喻雪之义父孙立，便这么巧是常走动咱们家的太医，因二嫂子的病进了徐家。转折在于，宫八爷前段时间回京了，因旧部线索，顺利找回了孙女。可那时宫家的罪还未赦免，找到孙女这事儿不便大肆张扬，宫八爷便做主，待圣上宽赦了宫家，宫府设宴大告天下之后，我们徐家也会再开宴告诉亲友家仆的。”

林婆婆听了一整篇故事，半怔半懂：“原来如此，因为并没有大肆告知，我上个月又没常在府中来往，这一节便不知道。宫桥姑娘原来是这般颠簸坎坷的命运，老天垂怜，终于也让一家团圆。我们姑娘在天之灵，也必将安息了。”

“是的，婆婆。”

林婆婆细思前事，流下泪来，惶然道：“以前的事儿，我终于都可以说了。您问吧，三少爷。”

徐佑倧单刀直入，一脸的紧张，直盯着林婆婆的眼睛问道：“徐青表姐是在哪里死的，什么时候死的？”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这个问题也一直横亘在所有人心里，尤其是徐家三位爷。但是人们都是三缄其口，不能去探查，甚至不能去触碰。徐家的往事，最隐秘的一段就是徐青的死亡。就连柳氏、周氏等一众媳妇管家，也都不敢去打听真相。

“青儿姑娘她，的确是死了两次。”林婆婆道，“第一次是十年前，就死在徐府大宅里。是我服侍她归了西的。”

“青儿姑娘一咽气，刘老太太和老太太哭的是死去活来。念着她往日忠厚善良，家人也无不落泪。那时姑爷刚死在战场上，又是宫八爷获罪，不明下落的时候，家里一团乱麻。各种消息打探着，不仅是宫家获罪，连徐家都有抄家的可能性。全家人自然不敢大办葬礼，只尽量低调地，将青儿姑娘葬在宫家祖坟中。”

徐佑倧默默地听着，心中激荡。当年的事情正在一点一点被掀开。他终于可以一窥那余湮中散乱的飞灰了。

“可是，没有两天，就传来了闹鬼的传说。”林婆婆道，“宫家祖坟在郊外，守坟的仆人是宫府的老家人了，本来该是忠心耿耿的，宫家获罪也不至于祸到看管祭祀的家仆上，可是看宫家败落了，陪坟的人竟然走了。既然是陪坟的走了，徐家不至于没两个下人，便派了两个壮力的汉子去，可是那汉子吓得面色青白，魂不附体回来禀告，说……说……”

“说在坟子所在的村子里逛的时候，看见了咱们青儿姑娘！还不止呢，还有姑爷也在一边。两个人言笑晏晏，像是活生生的一样，这可不是吓死人了么！死人还了阳啊！”

徐佑倧想起那两封信，心里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但没说出来，只默默听着。

“后来便传开了，小姐和姑爷是天上神仙，肉身虽死了，神体却活转来，那是去探访自己肉身的。可是，那时便发生了一件事。”林婆婆想起那事儿，脸转忿怒，双目充血，握紧了拳头。

“您说？”徐佑倧见林婆婆许久不言，提醒道。

“我活到这个岁数，什么都见了，可凡事经历，从无不可对人言的，就唯独是这么一件。当时这件事做的隐蔽，知道的人本就极少，如今已经老的老，死的死了。要不是我说出来，也不会再有人知道了。那件事……那件事真的天恶人怨！徐家有今天这么每况愈下的情景儿，都是由那件事来！不敬死去的亡灵先祖，怎么可以维持长安！人心坏在了根子里，到了今天，徐府都必然是摇摇欲坠了！正是因为发生那件事，我老婆子再不肯信任大爷，”

徐佑倧心突突地跳，他听到了什么？

“您是说，大哥吗？大哥究竟做了什么事！”

林婆婆咬紧了嘴唇，她疲惫又沟壑纵深的脸上缓缓流下一滴泪来，“大爷他下令，将青儿姑娘的坟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