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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两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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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肆名为捣香楼,两层小楼,一层大堂、十数个四方桌,楼上则隔着四五间私室,其中一间门外有人在等,见徐佑倧上了楼,忙打了帘子,躬身请他进去。

门内私室中坐着一位六十余岁的老者,细细皱皱的脸,白胡子灰头发,不怒自威,是李鲸元李司马。

“司马大人见谅,为避着耳目,我出门只得说去茶庄小坐,便服出行,衣帽不整,千万勿怪。”徐佑倧忙作揖道。

“这有何怪,我也简丛轻装出的府。只叹你我同为朝中之臣,一片心向官家,却还得私下见面。你年纪尚小,这一点倒是仔细。”

“大人谬赞了,此番徐家出了些许事端,若不是大人神算在先,又心慈告知,我一早防着,心里还有点衬子,祸端恐怕就更大了。”

“别这么说,我这几日总惦记此事,也是十分放不下心。你这么来找我,我心下知道东窗事发了,只是没听到什么风声,竟不知究竟是什么事。蔺力出什么事了?”

徐佑倧思忖再三,李司马的人品他是深信不疑的,虽然牵扯家中丑闻,可是不说就没法说清楚蔺力的事,斟酌言语,还是说了:“蔺力向汤羹中下毒,被丫鬟当场看见,抓住审的时候,他诬陷我二哥、二嫂的孩子是他的。”

“这是何意?”李司马听得愣了,“我却不解……什么?”

“大人勿怪,事出的确离奇些。我怕大人心焦,方才说的减省了,便是蔺管家所做之事先告知与您。若是细细说来,起首,我跟踪了蔺力五六日,他并未做过与管家身份不同之行动,我本来即刻就要回报,令您宽心;却发现了极不合理之事,深夜中,蔺力与二嫂有些接触,然而就是谈话,并非有礼法之外之举。过了不到两天,蔺力被当场抓住下毒,审讯时却自承孩子是他的,所以要下迷药带离徐家。但是家中验过,还找了当年的稳婆,这一定为假。”

李司马细思许久,“于是,这一场闹剧过后,唯独害得贵府二夫人名声有损,却没发生什么别的。这倒是怪了。”

“大人慧眼如炬,的确如此。我从大人处得知命案和那位的事情之后,鄙人心愚,担忧的是几位大哥的生身性命,或忖度着恶意中伤的罪名、奏折,无一料中,这么大的疑窦却由绯色传闻而止,怎么都不通啊。”

“的确。唯一可能的,就是此事只为始,不为止。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李司马沉声说道。他又硬又灰的脸上因忧思过甚而沟壑重重,因为太瘦,年纪看起来比原本还大,六十岁的人像七十岁老人一样。

徐佑倧陷入历历回思,将事情又细细想了一遍。

李司马续道:“之前我同你说的你还记得吗?蔺管家数封密信没带走,却并非是好端端留在屋里被发现的。那是凑了巧了,我府里一个老婆子送来的。

那信被扔弃在牛棚外秽桶里,被狗刨了出来,那狗本是那婆子充玩物养着,慰藉,不似一般看家狗、野狗般养的,所以理的干干净净。看它不争气又去刨脏污之处,训斥打骂,才无意中发现那些信的。好歹她不识字,只看那信笺精致,报了上来,否则定是错过了。”

“在下惶恐,仍不死心问一句,依大人所想,那信中能是真情么?”

“恐怕不得不认是真。若是假的,蔺力一定要故意放在何处,或者早早送于我就得了。下棋出此一招,必稳稳有后手才对,这样扔掉,多半是坏招。”

“是,诚如司马大人所言,若想是故意被发现,蔺力不需仍在那隐密处,在他自己屋中床下、地砖之下藏藏便是,扔到牛棚外同秽物一起,若不是下人当真无意间发现,可算是处置的干干净净了。”徐佑倧长叹一口气,那信是真的……

“我也不空口说了,那信我拿了两封来,给你亲自看看。”李司马说着,拿出了两封信,倒并不脏污,只是隐隐有些怪味。

徐佑倧顾不得,接过来就看。越看心里越凉。不敢相信眼前一行一字,眼见为实,比几天前听得的震撼更甚。

楼下呜咽传来一声琵琶,奏的是〈烟柳成阵〉,一声声地珠盘快落,叙的江南春堤之景色,虽演奏有粗糙处,在这市井茶肆中听得此曲亦是另一番动人。原来已是晚膳时候,茶肆中照例请的女琵琶师。

琵琶奏的不错,饮茶的人们赞叹欢声也不断,渐次喧喧闹闹起来。若是平时,赏着凄艳乐声,茶入口更甘,可是这一刻,却不适合声声点点的琵琶扰乱心绪。徐佑倧微微皱了眉,李司马也不耐喧吵声,径自站起,拿了一锭金子给门口把守的下人,让他给了茶肆老板和琵琶歌女,买下一整晚的利润。

小小间隔中又寂静起来。徐佑倧看了两遍信,终于放下了。

一封是这样的:

〈见字。前因忽见有长鹭笛一种,不可多得。珍重留之,隔日面赐予尔。另面料数匹,自有用处,妥善存之。值此时节,郊原野草又黄枯落落,故提笔,挥毫落纸,记录一二,也可使人万般感慨于宋家庄那日。睹物思人,青儿之死确于无奈。叹叹。近一两年,朝中之变渐起,我主英武,然道阻且长,未来大计仍需你我之力。若是我心肠硬处,如青儿一般,一并将周氏除去,才是上佳。许是年岁渐高所致,七年前,时值暗夜间、杀伐处、无动于衷,这几年却愈发仓惶心软。总需动手的,迟迟不肯落刀。期间寥寥,居高而寒,见面方述得尽。

五十一,叩。〉

令一封则是更简短的:

〈池中有水,水中游鱼。水方浑浑,羽翼将除,鱼则净尽。动手。

五十一,叩。〉

两封信落款都没名字,只有时间,都是今年写就的。从笔迹和行文中确明显得见,两封信出于同一个人,这个人位置较之蔺力是绝对高的。信中模糊不清之处很多,“下手”“心软”等词句意思却看得清楚,写信之人在下命令。一为主,一为副。

李司马看他看完了信,面色不虞,很理会徐佑倧心里的挣扎惊诧,说道:“其实论亲疏远近,我与你两位大哥倒是相近的,这一次却不敢委他二人,就是看这信蹊跷。你看了便也明白了,那信里所指七年前的事……信中案件过程、背景语焉不详,其中“青儿”,却对被杀之人直有所指。就是徐青。”

“什么?”徐佑倧大吃一惊。

“看你的反应,我所料没错,这两个字,正是我想的那个人对吗?若是如此,这可就麻烦了。徐青她二人怎么死的,经过那时候的人都一定记得,宫九南战死沙场,徐青因情而困,郁郁而终,并不是被杀的。这其中可不蹊跷了吗?”

徐佑倧愣了,徐青,乃至宫九南从小他在家中,不能被提起的两个名字。越是不可能,就越是令人挠折的心焦渴求。愈是秘密呢,就愈发有人会去追寻。浩然烟尘中的旧事,其实徐佑倧从长辈处早已得知了。

朦胧的回忆烧灼着他本就不清醒的头脑,徐佑倧手扶着额角,正呆着。

李司马续说道:“我当时说与你的信息,徐家有人在七年前,永京城北郊外宋家庄犯了一桩案,这事你肯定还记得吧。这几日我找人细细查过,虽然很难,但是找了一位江湖旧人,倒是给了一点实际的信息。宋家庄之信息与我初次说与你的有出入,其实不是我们一般知道的,永京城郊的那个宋家庄,方位季候风景什么的都对不上。信里的那个宋家庄,其实另有一地,在休渚岛,那是一处荒岛,一共只有四五户人家,都姓宋。离永京城十分远。”

听着听着,迷蒙中突然闪过一念,一个明显的漏洞,横在徐佑倧面前,他忍不住打断李司马,叫道:“可是大人,徐青是十年前就死了啊!”

李司马突然醒悟,右手一搭桌,拍桌叫道:“对呀!徐青死的时候好像不是七年前,不仅是死因,这时间也对不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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