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公默然。赵熹之事太过惊人,就是如他这般提前知晓、忽听闻元希烈身死胡蒙动荡也不愿联系到赵熹身上:豪气干云的男儿尚做不到,一个逞强好胜的双元又怎能做到!顶天立地的丈夫都做不到,本应相夫教子的妻子怎么能做到?他若真能做到,他还能甘为妻子人臣、甘愿屈居人下么!
郡公思虑半晌,忽而叹道:“你说得对,是我小看了他,赵家一门三将各个骁勇善战,该是我平州之福啊,我却对他们再三挑剔,又岂是人主之道?赵熹之功藏于草原隐于人后,我无名可赏,你能代为父安抚于他,为父感怀甚慰。为父私库中有件金蛛蚕衣,为金丝、蛛丝与蚕丝混合织就,质地轻薄却刀枪不入。为父常居平阳并无受伤之患,如此宝物在我手中实在暴殄天物,赵小君常去战场、又与合身铠甲,这件衣服便与他护身吧!明日我写纸谕令,你替我带了给他。”
承平忙跪拜谢恩:“父亲宽洪海量知人善任、平州上下无不敬服,赵家对父亲更是忠心耿耿!赵熹为人确实离经叛道,父亲仍能接受于他,其他英才何不能用?我平州之后定人才济济、投奔者众!孩儿替赵熹谢过父亲隆恩!”
郡公道:“你也别忙着谢我,我赏他是敬他之才华、佩他之大义,可你与他的婚事我尚未同意,为父仍希望收他为义子、你与他都另觅佳偶。”
“父亲……”
郡公止住承平:“你且听我细说。赵小君功劳甚重,可他有功于平州、有功于天下,并非有私于你,不需用你来赏他、更不需用你来制他,我绝不会因他之功赐你二人之婚,否则便是看轻了他、看轻了你,更看轻了我!我为你之父,亦为赵熹长辈,你二人婚事定要为你二人终身着想,若从思量、无论如何你二人婚姻都不妥。我知道你二人情深义重,可赵熹不会困于后宅,你二人将前朝后院混为一谈、日后感情若有变故便要祸及朝堂,更有甚者重演武曌乱唐之事,到时你又有何颜面见李家列祖列宗!”
承平连忙解释:“可儿臣并非高宗、赵熹更非武曌!”
郡公冷笑两声:“你想做李二,他未必不能做武曌。”
承平大骇:“父亲,孩儿对您和平州绝无二心!”
郡公长叹一声:“为父一向以为你老实宽厚,可看你做事、处处锋芒毕露。你立功却不求赏、得势却不揽权,若非坦荡无私,就是所图甚远。你若当真无欲又怎会钟情赵熹?你若当真无志赵熹又岂会追随于你?老三啊,乱世出英雄,我知道你心有宏图,平州也需要你的壮志,你若有委屈是为父对你不起,但你要记得你大哥待你的大恩!”
承平将头深垂在地,嘴唇颤抖、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郡公继续道:“我信我儿是重情重义之人,必不会重蹈玄武覆辙,你大哥像我、宽和慈善,绝不会亏待于你,你安心辅佐于他便好。至于你和赵熹,十年之后你们若能情深不移,到时我亲自到赵府提亲。”
承平向郡公磕头谢恩,不知是悲是喜。
不过有了郡公这句保证,承平去见赵熹不必再遮遮掩掩。第二天承平拜见母兄、勉强应付完郡公夫人责骂,出门便将郡公夫人叮嘱抛之脑后、快马跑去赵府。赵夫人并不愿叫承平进门,无奈承平说有郡公谕令,只好一边暗骂一边将人放进门来。
承平瞧瞧目瞪眉立的赵夫人,笑道:“此乃密令,只能宣于小君一人,麻烦夫人回避一二,承平谢过。”
赵夫人无奈,狠狠瞪了赵熹一眼,这才领兰英离开,承平也要朱鹤和下人们放下礼盒退下,堂上就剩承平与赵熹二人。
赵熹与承平分离一月、昨日一见又匆匆别离、话都没能说上两句,如今好容易相见怎能不高兴?赵熹两步上前,盯着承平看了许久,忽地绽开笑颜:“承平,你又长高了!”
承平在赵熹面前又变回那个青涩的少年,怀着满腔春情不敢吐露,只好红着脸打量那轮耀眼的白日,眼晕目眩也舍不得移开:“是、是么,我还能长呢!倒是你,削瘦不少……你是不是受伤了?伤得可重?我带了许多药材来,你看用不用得上!”
赵熹拍拍胸脯:“小伤而已,在燕州喝了好几天的补药、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对了,我有好东西要给你!”赵熹将手伸入鼓囊囊的佩囊,摸了摸,掏出一颗红色的宝石,这颗宝石足有婴儿拳头大,日光照来晶莹透亮、映在赵熹眼中、灼灼如火。
承平瞧着赵熹眼中日芒,犯了痴,赵熹唤了他两声他才恍然回神。赵熹笑他:“我还没说这是什么你怎么就呆了!你猜它是什么!”
承平看它形状椭圆、一面鼓一面平、应该是嵌在什么东西上,可究竟是什么他也猜不出,于是他摇摇头:“猜不出来……不过很漂亮,像、像你的眼睛……”
赵熹没料他会这么说,也喜也羞,抿着唇开心了一会才道:“呆子,这可是胡蒙国开平府黄金城王座顶上苍鹰衔着的珍宝!”
承平一呆:“什么!”
赵熹颇为得意:“我杀死元希烈后本想从他身上取些什么给你,可一来时间太紧,二来元希烈也算一代枭雄、既已死于我手怎好叫他狼狈太过?正好胡蒙王座上有这么一颗漂亮的宝石,我便撬了下来,本想托人做成扳指再送给你,但这宝石珍贵、我认识的匠人只会做兵器不会做首饰,怕糟蹋了它,所以只好这样送给你。”
赵熹拉过承平的手,将宝石放在承平掌心,不知是否宝石光盛,他颊上微红、艳丽异常:“胡蒙盛极时国土万万里,由大漠至沧海,属下十族三十国,这宝石就在它权力之巅。这是至珍的宝石,也是至上的权力,我将它抢来送给至尊的王,至爱的人。”
赵熹托着承平的手捧着这宝石、滑润的玉面映衬红色的光辉,恰似三九逢夏,草疏雪淡天炎;霞川茫茫,水艳冰灼日煊。江山万里,海怒山恶人心险;神仙眷侣,情长宇薄万年浅。
承平一把攥住赵熹,被浇熄的火又猛烈地燃烧起来,千言万语挤上心头,反而什么都说不出口。他拉着赵熹快步走到礼盒前,掀开一个,里面是素色泛着金光的马甲。赵熹拿起看了看,又往身上比了比:“这衣服好漂亮!不过有些大了……”
承平有些着急地将金蛛蚕衣拿回:“这是父亲赐你的,刀枪不入,他说本该重赏于你,只是你功绩无名、他只得借我之手转赐,可他心里却明白你的功绩和能力。他还说十年之后会给咱俩赐婚!”
赵熹惊喜不已:“当真!郡公真是明主!”
承平把金蛛蚕衣塞回礼盒、憋着气将地上另一箱东西搬上桌来,叫赵熹过来:“我、我也有东西送你,只是不知你喜不喜欢……”
承平按在箱子上的手竟紧张得有些颤抖,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了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