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榆林巷依然灯红酒绿热闹非凡,上次前来诸人还有些怕生、不敢往巷里走,而怀章所在引凤楼正在榆林巷深处。还是上次四人、都做男子打扮,向着烟花深处去,两边画楼越发精致、莺歌愈发放浪,路人妇孺不见、皆是风流人等。来到引凤楼,明珠坠墙、仙女卧梁,彩幔映暧、晶帘眄睐,楼中舞袖风起、歌吟雾生,神妃含哺,仙子奉酒,人在其中享怀王之欢、度张鷟之乐,恍惚如蓬莱瑶池,叫人神魂颠倒。
承平本想包一厢房,谁知雅座早已订满,他们四人只能同一干狂蜂浪子坐在大堂之内。有歌伎前来殷勤,见到赵熹后大惊:“您、您是裘公子!姐妹们快来啊,裘公子来了!”
堂内歌伎舞女闻声纷纷涌来,将承平等三人挤开、把赵熹团团围住,叽叽喳喳说话:“裘公子,真的是裘公子!”
“裘公子您的《离人赋》动人心弦,妾等听了无不感动,特地谱了曲来,妾唱给您听吧!”
“裘公子您最近可有新作,吟来叫妾们听听吧!”
“裘公子妾有许多故事呢,您可愿闻?”
赵熹鼻尖脂粉软香围绕、耳边莺燕娇啼不觉,甚是烦躁,还未开口解释就听有人怒道:“是谁冒充本公子身份!”赵熹抬头一看,原是裘蕴明真尊到了。
歌伎将赵熹挡在身后:“你是什么人,裘公子进京时我们姐妹亲自去了、亲眼见到裘公子风姿,你还想贼喊捉贼不成!”
裘蕴明也是那日宴上听秦尉宁提起这怀章所以想来一睹芳容,刚进楼就听有人冒名行骗,这哪里忍得!怒气冲冲走上前来,就看赵熹在百花丛中开得烈艳,承平则站在一边神情晦暗。裘蕴明赶忙收了怒气耷拉下头,面对歌伎质问也不敢回答。
赵熹无奈解释:“他所言非虚,他才是文采斐然的裘大公子,你们吟诗也好做赋也好都找他去,我不过同他认识陪他入京而已,你们都认错了!”
歌伎们听他二人都这样说,信了八分,可她们看看赵熹、再看看裘蕴明,心里有些失望。不过风流才子“才”字最重,裘蕴明虽不如赵熹精致明媚但更像一般公子男儿,也算得上英俊潇洒,故而歌伎们只是在心里小小感叹,转身又围上了裘蕴明。
赵熹四人和裘蕴明被邀入一楼雅间,这里本是留给楼里贵重老客的,楼中女儿爱慕裘蕴明才华、盼着他能为自己赋词作曲如琵琶女般流传百世,这才特特请了他进来,赵熹四人自然要沾沾他的光。
裘蕴明文声远播,听他在此除歌伎舞女外还有许多自诩风流的书生公子前来拜会,小小的雅间人来人往觥筹交错热闹极了,赵熹虽有被错认的尴尬,但他样貌出众气质卓然,大家难免打听两句,裘蕴明看承平不太高兴的样子,便胡乱糊弄了过去。赵熹觉得这些人无趣极了,倚坐栏杆望着台上。歌伎舞曲换了一波又一波、一首又一首,中间还夹着小剧,多有放浪之语,兰英听得面红耳赤,不安地望向赵熹,赵熹眉头紧蹙看着台上,不知在想什么。终于,竹竿子上台道:“好了好了,诸位今日到咱们楼里是为了谁、想看谁咱们都心知肚明,现在灯正暖、酒正酣、兴致正高,咱们的大美人也要登台了!还请大家多多捧场!怀章小姐,上台来吧!”
赵熹猛然挺身,探出头去在楼内逡巡,只见一人红裙白衫、宝石坠发,抱一琵琶缓缓登台。他虽着女子衣梳女儿髻身材却不丰腴,但行步婀娜举止娉婷,叫人忍不住一睹芳容。那人来到台上、抱琴而坐,珠光灯火映照,更显他身瘦肤白、唇丹发黛,眉如烟柳、眸似情霭,既高洁又娇弱、看似拒人千里却有妩媚之情,真可谓冰肌玉骨梨花魂。
怀章手指轻捻,滚滚玉珠落;丹口微张,氤氤情丝来。赵熹不懂琵琶、不通音律,可他觉得怀章的琵琶摄人心魂;怀章也唱的《离人赋》,比起先前听过的哀苦,歌中更有人生变幻的无奈慨叹。这次不止赵熹三人,连承平都忍不住为曲中人感叹。
赵熹一直盯着怀章,怀章也有所感、往赵熹处忘了一眼,只觉一灼骄阳射入冰洞,阴寒魑魅瞬息而燃、全成他身边焰火趁得他愈发赫赫。怀章忙敛了神,不再看赵熹一眼。
怀章只唱一首,曲罢下台。诸人欢呼不断,金玉珠宝全都抛到台上,裘蕴明更是大为感动,恨不得跑上前与怀章促膝长谈。在他动作之前,赵熹已推门而出,追着怀章而去。大堂上诸人还沉浸在方才怀章的歌吟中,群情激昂、兴奋不已,赵熹又推又挤赶到台下,怀章已裙裾翻浪步入后堂。眼看怀章要消失不见,赵熹大喊:“怀章!你等等我!我有话同你说!”
引凤楼护卫立刻将赵熹挡住:“这位公子,怀章小姐今日已经乏了,要回去休息了,您想见怀章小姐请先同楼里凤庭姐姐约好,到日子了再来接人,今日就算了吧!楼里还有许多姐姐妹妹,保管您尽兴!”
赵熹怒道:“双元不是小姐!我要见他跟你有什么关系,要你在这里多嘴!你要么去传话,要么给我让开!”
护卫见赵熹要闹事,警惕起来,一面叫来更多兄弟一面道:“双元不是小姐是什么,是公子不成!哪家公子在这里卖唱啊!怀章小姐是咱们楼里的人,就是公孙公子要见也得先同凤庭姐打过招呼,你想见就见?你算哪根葱!快滚,不然别怪咱们对你不客气!”
眼看怀章不见了踪影,赵熹越发着急,抬手揪住护卫将人扔了出去。护卫们没想到赵熹看着文弱竟然如此强力,纷纷涌上前来。赵熹又急又气,一边应付护卫一边向后堂喊道:“我也是双元,我要见你!怀章你快出来,我要见你!”
楼中众人闻言纷纷打量赵熹,护卫们也都停下手来,但仍不许赵熹上前。此时承平和裘蕴明等人也赶了过来,承平叫朱鹤掏出几锭白银给诸护卫:“各位兄弟,此位乃裘大公子,本人乃平州三公子,这位赵小君是我二人好友。赵小君也是双元,他只想见见同为双元的怀章小君、同他说两句话,并没有别的意思,烦请诸位帮忙通禀一声,若怀章小君不愿见,我们也不强求。”
平州公子携一双元入京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听说那双元美貌动人有倾国之姿,却没料到是如此英朗的人物,与同为双元的怀章截然不同。双元稀有,就是繁华京都怀章也是独一无二,如今又来一个,不论赵熹怀章二人如何想,双姝并立都是天大的噱头,都够引凤楼和看客们吹个几年了。
护卫们面面相觑,正想派人进去问问,一盛装女子从后堂走出。这女子三十年纪,妩媚婀娜风姿动人,诸护卫皆向她行礼、称她“凤庭姐”。赵熹明白,这人便是引凤楼主事。
凤庭将赵熹端详一二,笑道:“双元都是天仙下凡吧,一个两个都这么貌美,真真叫我们这些女儿家自惭形秽!赵小姐……不,是赵小君,咱们楼里虽然女孩们多但都是给男人们看的,小姐也好小君也好都不该来,如今天也晚了,小君曲儿应该也听够了,就回去早些休息吧!”
赵熹坚持道:“我要见怀章!”
凤庭仍是笑:“可怀章并不想见你。”
赵熹不信:“你胡说,他怎么会不想见我!要不让我进去,我亲自同他说!”
承平解下自己的玉佩同银锭放在一起,叫朱鹤举到凤庭面前:“若还不够请派人到晋园支取,我们只求见怀章小君一面。”
凤庭并不理承平,笑着摇头向赵熹道:“赵小君诶,引凤楼是开门做生意的,有送来的钱妾身我难道还要拒之门外不成!同意你见怀章妾既有钱、又可在两位公子前卖好,回头还能将你二人相见的事传出去打个名声,与我而言一举多得啊!可这钱我不要,也不同意你见怀章,因为怀章在引凤楼多年、与我情同姐妹,她不想见你,所以哪怕会得罪平卫两州,我也绝不松口。赵小君,妾知道你威名赫赫是陛下亲封的一品侍卫,我们楼的护卫动不得你,可我绝不会让你。要见怀章,先把我打倒吧!”
赵熹气急:“你以为我是秦尉宁那个草包不打女人么!你给我让开!”
凤楼挺起胸脯往赵熹处顶了顶,意思明显。赵熹气得咬牙,一把揪过裘蕴明:“你们不是喜欢他的辞赋么!你难道不想他为怀章做文!叫我见怀章,我保裘蕴明给怀章写词!一首、两首、十首,都可以!”
凤楼斜身看裘蕴明,裘蕴明朝她笑笑,道:“我不……”
赵熹英眉倒立:“你说什么!”
裘蕴明嘴上不松口:“怀章小君不愿见你你又何必逼迫于他!我可以为怀章小君写百首、千首,但绝不会借此来逼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赵熹,你见他难道是为了羞辱他么!”
赵熹怒道:“我怎么会想羞辱他!”
“即便是花魁舞女,有不想见的人也该能拒绝吧!你这般咄咄逼人难道不是羞辱!”
“混蛋!”赵熹抬起手,裘蕴明立刻抱起头,不过想象中的疼痛没有来,裘蕴明只觉自己被推了一下,张开眼,赵熹已气冲冲跑出引凤楼,承平自然也追了过去。裘蕴明松了口气,见大家都看着自己,连忙整了整衣冠、咳嗽两声,又恢复贵公子模样,向凤庭行礼道:“赵小君虽刁蛮却是直爽之人,他绝无冒犯之意。今夜楼中损失本公子一力承担,还请凤庭姐原谅我等唐突。若姐姐不弃,请帮我向怀章小君转达,赵小君豁达爽朗、与怀章小君同为双元,二人若能相交一定可以引为知己,至少不再孤单。两人相见之事,还请怀章小君多多思量。”
裘蕴明说完便要告辞,忽见后堂帘动,怀章从帘后缓缓走出,原来他一直都在。怀章向裘蕴明盈盈一拜,道:“不知怀章可否有幸请裘公子一叙?”
作者有话要说:考虑了一下,把陕州改成了青州,把晋州改成了平州,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