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男儿十五便要顶立家门,到李承平这辈李家已贵为郡公,他又是公侯嫡子,自然不必自谋生路,只需在州府中帮些忙即可。李府已安排他跟司农学习农桑诸事,他在拜见父兄后便去了州府衙门。
平州司农乃李夫人娘家亲戚,待李承平十分热情,早早侯在府衙,见到承平便迎了上来:“几月不见,三公子越发英朗了!大公子将迎娶赵家千金、三公子又到前面做事,以后两位公子兄弟同心,何愁平州不盛啊!”
李承平没料大哥与赵家的婚事已人尽皆知,想来此事父亲势在必得,母亲有再多顾虑也无能为力,便只岔过话去:“承平必竭力做事,不辜负父亲与表叔嘱托。表叔,承平初来乍到于农事一无所知,还需表叔多多提点指教,承平不胜感激。不知承平该做些什么?”
刘司农笑道:“天气如此炎热农事又辛苦,公子身份高贵,哪里要做什么,只在府衙待着看看书便是,其余的有下面人呢!若公子嫌府衙无聊去街上玩玩也可,有人来问我只说您去巡田了,不妨事!”
刘司农将承平当自家子侄偏护,可承平却不愿荒废度日,想了想道:“多谢表叔体恤!只是承平来府内奉事是父亲的意思,晚上回去父亲怕还是要问的,到时候无言以答恐让父亲生气。既然说到巡田,不如就叫我去巡吧!”
刘司农点点头:“三公子果然勤勉好学!巡田并非常例,但公子想去,叫人陪着四处看看也好。”
刘司农叫了一佐吏前来领承平巡田,佐吏机敏得很,立刻准备了车马下人,领着承平出城去了。这佐吏也是刘家门人,对承平奉承得紧,马车颠一颠怕碰碎了承平,承平随身小厮朱鹤强忍笑意,承平也哭笑不得。
佐吏本想带承平到刘府农庄玩玩,经过郊外时承平见农田连亩农人耕种,叫车夫停车,走下车来要到农田里去。佐吏连忙跟上,举着袖子挡在承平头上:“三公子您怎么下来了,这么热的天可别晒着呢!”又对朱鹤道:“你这小厮还不快去拿伞给公子撑着!”
朱鹤年纪比承平还大一岁,但圆头圆脑,看着还是个娃娃,扁扁嘴没回话,只往承平身边站了站,承平无奈地摇摇头,往农田走去。田中有数名农夫正在劳作,他们穿着粗麻大褂,裤腿高高挽起,裸露的皮肤黝黑而粗糙,粗大的关节和佝偻的身躯将他们深深埋在地里。田埂上放着肥桶和水桶,恶臭阵阵,他们似乎不闻,不辞辛劳地躬行田间,拔起粗壮的绿苗扔在田埂上。
佐吏大声向农人喊到:“郡公三公子来了,你们还不快叩拜行礼!”
农人们闻声连忙转过身来,不顾田埂肮脏土块硌硬,扑在地上向承平叩头。承平赶紧叫他们起身:“大家辛苦了,快快请起,别因为我误了农活!”
农人们犹豫着起身,却也不敢干活,手足无措地压着头站在原地。李承平看着有些难过,温声道:“大家不必害怕,我只是想来田里看看如何劳作。仓禀实而知礼节,晋州能有今日多亏你们辛勤耕耘,我想来看看你们、谢谢你们,看能不能帮帮忙。”
农人抬头瞥了承平一眼,仍未作声。佐吏道:“公子您对他们这么客气做什么,他们都是农奴、是下贱人,您跟他们说话都是他们三生有幸了,还谢谢他们,这要让他们折寿啊!”
承平有些不悦,不理会佐吏而是向农人问道:“桶里的是水和粪肥,是要灌溉和施肥吧!不过我看你们拔了许多青苗,这是为什么?是这些青苗长得不好么?”
农人这才怯怯开口:“不、不是青苗,是杂草……”
承平顿时红了脸。佐吏忙给承平遮掩:“什么杂草!分明就是青苗!你这刁奴分明是把青苗当作杂草拔了,三公子好心帮你指了出来你未免责罚竟然敢欺骗公子把青苗说成杂草!如此欺瞒主上岂能容你!来人!给我打十鞭子!”
朱鹤听得目瞪口呆。
承平万万没有想到佐吏为了媚主竟毫不将百姓放在眼里!眼看衙差已将农人围住承平正要呵斥就听一声怒叱“住手!”,承平还未能看清来人,一鞭已甩在佐吏肩上。佐吏躲闪不及挨了一下,痛嚎之时站立不稳又摔在地上,衙差顾不得农人纷纷上来扶人,佐吏捂着肩膀怒道:“是谁!是谁竟敢忤逆官府!”
来人大笑:“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赵熹大君人是也!”
大君人?这是什么称呼?承平抬眼望向来人。
彪马凌风,玄衣沉铁,躞蹀束柳,腰刀挽月。粉脂玉色,黛眉朱丹,桃花为面,春波入眼。比曙雀增艳色,较浮光尊品格,披金耀多雅尚,含珠璨佳润泽,烈似阳炎,骄比羲和。
承平呆呆望着来人,分明是男子打扮,此般样貌,仙姝亦惭。
佐吏认出来人,怒气隐藏、笑面又显,眼中泛出些轻蔑与不屑,他看了眼承平,有意道:“原来是赵大小姐,赵将军凯旋而归、小姐又喜事在即,小姐不在家侍奉父母、针黹待嫁,怎么来这里抛头露面呢!”
承平怔然,原来她就是赵家双元赵熹!
赵熹身边还有一小丫鬟,也是胡服打扮,看着清秀可爱,只是在赵熹身边并不显眼。听佐吏刁难自家小君,小丫鬟上前道:“你喜欢当孙子就算了还想给别人当爹?我家小君要嫁给谁、要去哪里要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佐吏呵呵笑道:“兰英姑娘说得对,这不正好郡公三公子李承平公子在此,小的想代为引荐么!”佐吏向承平躬身,“李三公子,那位就是赵将军家双元,赵熹小姐。”
承平向赵熹点点头:“原来是——赵小君!”
赵熹挑了挑眉,从马上一跃而下,走到承平身边,盯着他看了片刻,粲然一笑:“见过黍莠不分的李三公子!”
承平一向宽厚,被赵熹嘲讽也未有不满,佐吏自知得罪不起,也没多言,甚至盼着赵熹将承平得罪、以后好叫她吃吃苦头,倒是朱鹤,先前只看承平笑话,如今承平被人针对他又护起主来:“日头太大、我家公子一时眼花这才认错,就当搏赵姑、赵小君一笑了!”
赵熹轻哼一声,似嗔非嗔、似怒非怒,濛濛水目轻轻一瞥便叫人神魂颠倒:“我可不敢用别人的性命玩笑。”
朱鹤还要辩解被承平拦下。承平弯身将跪在地上惶然无助瑟瑟发抖的农人扶起,道:“我自小在府内读书极少出来走动,连青苗和杂草都分不清楚,是我见识浅薄,佐吏为维护我才冒犯了你,是我束下不严,向您赔个不是,还请您不要见怪。”
农人哪敢说什么,哆哆嗦嗦直道不敢,承平又叫朱鹤拿了两银子给他,这才叫他回去劳作。赵熹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点了点头,对承平道:“三公子仁厚,只是对下人还要严加管教,否则郡公声望恐毁于一旦!我还有事在身,先行告辞,三公子,咱们有缘再见!”说罢拍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