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忙向陶希仁道歉:“撇开陶兄对我二人大恩不提,陶兄不仅博学多识、又游历四方,乃践学之士,兼人品高洁,如今陛下为叛臣所害,天下礼崩乐坏、烽烟四起,我二人真心请陶兄共商大事。熹儿行为虽有些失礼,却也是一片赤诚,还望陶兄恕罪,也请陶兄看在江山社稷天下黎民的份上全了我二人心愿!”
陶希仁断然拒绝:“两位都是智勇双全,我区区儒生哪敢同两位共商大事?两位还是另请高明吧!”
赵熹道:“我偏要请你呢?”
陶希仁冷笑:“你将我抓来难道还能迫我开口?我意已决,你若不肯、大可杀了我!”
赵熹有些怒意:“你自己求死不成还想借我的手?我偏偏不要你死!”
自杀未遂被人戳破,陶希仁窘迫不已,原本气得泛白的脸迅速涨得通红:“我是生是死与你何干!你管得也太多了吧!”
承平大惊:“陶兄要寻死?这是为何!”
赵熹冷笑:“无非是觉得咱二人也是乱臣贼子,他虽救了我、心里却愧得很,忙着要为皇帝殉葬呢!可陶希仁,夫人的死你我有愧,那就更该好好教养孩子叫夫人放心;皇帝的死根本与我们无关,你也已尽力,如今寻死觅活非要与我们划清界限又是何道理!你求死毫无意义,不过是逃避罢了!这般怯懦,九泉之下你有何颜面见夫人、见太傅!”
陶希仁这些天又恨又怒又愧又怨,本就情绪积压,被赵熹一激一并爆发,指着赵熹骂道:“与你们无关?与你们无关!我不提也就罢了,赵熹,你真当自己是救世为民的英雄了!陛下自年幼继位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从势单力孤慢慢到与公孙有一战之力,陛下的英明贤德有目共睹!自你们入京陛下以礼相待,你们要北征要改革陛下全都应了下来,甚至不顾你双元身份给你武官之职!就是你们二人的婚事,都是陛下成全的!可是你们呢!你们可有一刻是真心为了陛下筹谋!放权地方说是为了换取时间,可强臣弱主只有一个结果,你们难道不清楚!你们一开始就把公孙及各州当做刀,你们本就想着借刀杀人!就算不是丹阳,你们也会想着法子激各州造反!然后你们再假仁假义挺身而出,挟天子以令诸侯!名声,权力,你们都有了,只把昏庸无能的帽子叩给陛下!我是软弱,我是逃避,我但凡有点骨气就该扶持大殿下诛杀你们二人!你们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我帮你们已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你还要我怎样、你还要我怎样!”
赵熹唇坠眉耸:“好啊,我冒死去救皇帝、到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你说得没错,我是没为皇帝谋算、也从没将他当作君主,那是他自己没有本事叫我臣服!可除此之外,我哪里对不起他!知道他出事我头一个想的就是如何救他!是因为实在没办法才将他的尸首就在宫里的!可他的女人、他的孩子,我都保全了!这还不够还他吗!”
陶希仁更怒:“你生来就是陛下臣民,本就该效忠陛下!你无忠心碧血,陛下没怪你你反倒怪起陛下来了!王者万民之主,你将天下搞得天翻地覆,对不起陛下、更对不起万民!就算你不喜陛下,你野心勃勃的时候可曾想过日后丧生战乱的无辜百姓,他们皆是因你而死!你还得起么,你怎么还!”
赵熹气极反笑:“还?我可是王?我可是官?称王的当官的尸位素餐,倒要叫我来看顾天下百姓了!你说得没错,我野心勃勃、我残暴不仁、我只想着叫我自己一展抱负、从不将他人死活放在眼里!可他们是残了是死了是木头是泥巴只能让别人揉捏自己全然不会动么!你骂我不仁,你的仁又从何而来?你供奉着你的仁义礼教的时候可想过被你们的礼教踩在脚下的人又过着怎样猪狗不如的生活!皇帝安座皇位、官员唱礼舞乐、百姓苟延残喘就是天下太平了么!要我说,还不如死了呢!你又何曾想过了!你为你的道,我为我的道,顺我者荣华富贵,逆我者各凭本事,这就是我的道!”
陶希仁气得浑身发颤:“好,好,好,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跟你一刀两断,你更不必管我!”
赵熹方觉说错了话,咬着牙暗想办法。承平拍拍他的肩,向陶希仁道:“陶兄既如此想,为何不留下扶持睿儿呢?”
陶希仁撇过头:“我自有自知之明。”
“哪又为何不劝我二人?”
陶希仁更觉好笑:“你们怎会听我的劝!”
承平叹道:“陶兄,你可知道十数年前舒妃所孕龙子为何人所害?”
陶希仁恨道:“自然是公孙氏出手!”
承平摇摇头:“是皇帝。”
“什么!”不止陶希仁,赵熹都惊愕不已。
“陶兄大可向舒妃求证。说回前言,陶兄说我从未为陛下筹谋,对也不对。放权地方自然是为了各州强盛,但做决定的是陛下,是陛下决意一搏。陶兄自然觉得陛下是孤注一掷,可陶兄,你可知道陛下放在赌桌的筹码是什么?”
陶希仁看着承平没有答话,承平自问自答:“是百姓。放权地方,便是将百姓性命交到各州,如我平州这般宽仁御下百姓自然有福,可如青胶等州急于壮势揽财,百姓有何结果,陛下难道不知?当初太傅正是因此才坚决反对放权,可陛下的选择,也无需承平多言。陶兄怪承平刻意放纵各州,陶兄怪得有理,可是陶兄,这十年京都农事民生难道没有承平经手?京都繁盛之象难道与我毫无干系?在此繁荣之上陛下又做了什么?臣强主弱难道全是臣的过错?陶兄,百姓在陛下心中有多重呢?”
陶希仁勉强答:“是、是你怂恿陛下!陛下身负江山社稷,许多事他也是身不由己!”
“承平是有野心,可承平也重信义,陛下以礼相待我便还他繁盛之都,再多的,他没给、我也不会上赶着去献。陶兄,在陛下心中,权柄比百姓、比天伦重要得多,那在陶兄心中,陛下和百姓谁更重呢?”
陶希仁攥紧了拳,没有回答。承平继续道:“其实你心里很清楚,要定天下,非我不可。你之所以求死,是因为过去,更是因为将来,因为你已放弃李唐,知道勉强扶持睿儿除了叫天下之乱延续没有任何意义,知道我与熹儿才是天命所归、你根本无力回天,你更敬佩我们二人、不忍心与我们作对。可你又觉得一臣不事二主,你怕会对不起皇帝、怕有损陶家清名,所以才想在这之前殉死,以全自己名节。”
陶希仁松开了拳,长长舒了口气。承平却还没放过他:“可陶兄太软弱了!你如此这般既对不起皇帝也对不起百姓!陶兄游历四方,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你该看得清清楚楚!你说我们坑害百姓,可是如此形势,百姓如何才能安康!不破不立!春秋不灭、战国不兴,秦国不统、天下不一!三国不争、两晋不乱,隋唐不立、百姓不安!自乱唐至今已数百年,本朝说是一统、不过空有虚名,不彻底一战、如何兴盛天下!陶兄看到眼下的困局、也知破局的办法,难道就为了一己之私誉置天下于不顾么!”
陶希仁简直有口难辩,自己行为有差,怎么反倒是自己不是了!
“好,算你们说得都对,天下你们去争、百姓你们去护,你们说得出也做得到,又何必再来找我?”
承平叹道:“争天下用兵用权,治天下用儒用仁。我和熹儿皆是情义之人,从不将礼教放在心上,难受约束,可我们也知道,掌管天下不可无规律,真将天下当做自己掌玩,百姓必遭劫难。陶兄,你既不满我二人,不更该时时提点、常常劝谏么?我们需以你为魏征、照鉴言行啊!你又何忍弃天下而去?”
陶希仁没料承平会说出这番话。他想了又想,问:“大殿下,你们要如何?”
承平道:“不瞒陶兄,承平还在思虑,不过睿儿与我有血缘之亲,我必不会亏待于他。”
陶希仁叹道:“我需再考虑考虑……”
承平看向赵熹,赵熹瞧陶希仁已无死志,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