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瑞雪兆丰年,正月大雪是吉兆,街上本该热闹繁华,可京都城外战甲列列,城中街道也是一片肃然,除了往来巡逻的官兵,所有百姓都是行色匆匆,不敢多在外停留一刻。
一老翁身矮体胖、背驼腿屈,穿着厚棉袄戴着重棉帽拄着拐杖极力快走,可毕竟上了年纪、腿脚不便,仍是走得慢慢腾腾。官兵嫌他挡路将他推到路边,他也没敢反抗反而不住躬身道歉,待官兵离开才继续前行。直到拐进胡同走入一间小院,老翁忽地直起身来,将棉帽一揭棉衣一脱,露出赵熹那张焦黄颜色都掩盖不住的惊艳面容:“诸位,咱们的机会到了!”
入夜,风雪大作,兵械库内主管路仁冒着风雪将仓库一一检视,罢了也未回家,而是直接回到府衙,刚踏进院子就听兵士们凑在一起闲聊:“听说了么,城外的叛军里有宫妃和公主殿下,她们说陛下已经驾崩了!”
“听说了听说了,军里都传遍了!那妃子在城外骂太尉骂得厉害,说是太尉和胶州一起害死了陛下,她要给陛下报仇呢!”
“可不是说陛下只是病重、李承平他们才是叛军吗?”
“但是宫里的兄弟说陛下都好久没上朝了,全由太尉摄政,上朝的官员都不全,连陶家人都没去!有大臣要探视陛下,也都被挡了回来,好多风言风语!”
“难道陛下真的被太尉……”
路仁越听越气,大步走进院子抓住几个闲聊的军士一人赏了一巴掌,力道之大一个军士的牙都被打掉一颗:“全他娘闭嘴!谁准你们在这里胡说八道编排太尉!公主和娘娘都在宫里,怎么回到城外!一群猪脑子的狗东西,不好好执勤娘们儿一样嚼舌根!来人,给我拖下去,一人杖责一百!”
军士们赶忙跪地求饶,路仁却不理会,转身走入堂中,将头盔脱下甩在桌案上,心里仍不解气。副将仿佛不知他脾气,开口替军士们求饶:“将军,他们几个不过是无聊说些闲话,教训两句便也是了,何至于要动军法呢?何况这些话早就在军中传开了,您就是追究也没用啊!”
路仁气道:“你说的什么狗屁话!叛军就是叛军,我们才是正义之师!他们在这里扯这些狗掰的瞎话,大家当真信了,岂非动摇军心!这种人就该重重处置!传我的令,以后谁敢再传,统统军法处置!”
副将并未动,反而道:“事实如此,又如何挡得住悠悠众口呢!过几日不止军士们,怕城里的百姓也都知道了,到时候咱们才当真左右为难!”
路仁回头盯住副将:“事实?谁说这是事实,你怎敢说这是事实!”
副将毫不畏惧:“若非事实只要陛下露面即可破除谣言,可陛下为何不肯召见群臣,甚至连加玺的圣旨都没有一道呢!”
路仁瞪视副将:“朝堂的事我不懂,可我知道我能有今天全亏太尉提拔,你也一样!没有太尉你还在军营里被那些狗娘养的纨绔当畜生呢!什么狗屁皇帝我根本不认识,太尉说谁是皇帝谁就是皇帝!”
副将叹道:“太尉的恩情我自然记得,可论公,我吃的皇帝的粮;论私,我心中早有英主。”
路仁按上腰间的刀:“谁?”
“自然是我!”
路仁猛然抬头,只见风雪中跃出一团烈火、烧入大堂之中。
“赵熹!”路仁不由后退两步,拔出长刀,“好啊好啊,你还敢送上门来!来人,跟本将一起捉拿叛贼前去讨赏!”
门外军士俱冲进门来,执刀剑枪戟,全都对准了路仁,路仁定睛一看,这些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兵。路仁又惊又怒:“你们、你们、什么时候!”
副将向前一步:“就在方才请将军前去检视武库之时。各为其主,将军,得罪了。”
路仁不明白,更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要帮他!你们被那狐狸精迷了心智不成!做双元的狗,你们还是男人吗!”
副将道:“十年前我随赵将军出征,从此便是赵将军的兵!我们一百人具是如此!双元又如何,世上汉子将帅数不胜数,哪个比得过将军!我心服者,唯将军耳!”
赵熹站在一旁噙笑将副将的仰慕和忠心尽收入怀,这才道:“把他绑起来,咱们今夜忙得很,不必与他多费唇舌,等得了空再来找他!”
此时公孙昌坐在房中用膳,他喝了碗茶只觉不爽,大呵:“酒呢,给我拿坛酒来!”
参军劝道:“如今将军正在营中,且叛军就在城下、不知何时便要攻城,此时饮酒怕是不妥!将军暂且忍忍吧!”
公孙昌攥着茶盅自嘲一笑:“我虽在军中战事与我何干!父亲都不肯叫我领兵御敌!只叫我在城中巡城!巡城、巡城,有什么好巡的,敌军分明在城外!我在这里是否饮酒是否清醒又有什么分别!”
参军只得安慰道:“太尉也是心疼将军,这才不愿让将军上前线,何况太尉严令只准守城不准出城,李承平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假舒妃整日在城外谣言陛下已逝,还对太尉多有不敬之语,太尉是怕您听了生气!”
公孙昌苦笑:“他只是不信我、觉得我不如李承平罢了!只因我是姨娘生的,无论多努力、他都不会满意!”
这话牵扯公孙家事,参军也不好多说。正在此时隐隐听闻炮仗鸣响,参军趁机道:“奇怪,正是国丧、京都戒严,怎么还有人鸣放炮竹?属下出去看看!”说罢便跑出门去。公孙昌心中苦闷,私放炮竹这等小事他压根懒得理会,又倒了一碗茶代酒,正要饮下,参军慌忙跑进屋来:“将军,大事不好!西城城门失火了!”
“什么!”公孙昌急忙跑出去往西城张望,只见那边火光隐隐、偶尔有天火炸裂,竟似烟花灿烂。
“难道叛军攻城了?”
公孙昌道:“牵马、点兵!”
参军忙劝:“可太尉有令……”
“太尉叫我巡城,如今城中失火我去看看总不算违命吧!救完火再回来便是,快快去去我蛟铁矛来,莫要啰嗦!”
参军无奈,只得照做。
公孙昌带了千人赶往西城门,为求速至他从英雄巷横穿而过。英雄巷名字虽亮却是条小巷,东西长不过百步,左右都是商铺,多卖冥纸寿材之类,出巷便是条宽敞街道,再走过三条街便可至西城门。这条街白日就阴沉沉,夜里风凄雪紧更是鬼气森森,不过公孙昌自觉悍勇鬼神无挡,故从不将这些放在心上。
公孙昌率士兵尽数进到巷中,他一心向前却为注意左右房上寒芒。忽一声鸟鸣破空,巷子左右竟射出数百利箭,撕裂风雪穿人胸膛!巷子本来就窄,军士又无防备,瞬时间巷中军士纷纷倒地!
公孙昌这才意识到中了陷阱!他勒紧缰绳夹紧马腹怒吼:“巷子太窄难以抵挡,兄弟们随我冲出巷去!”
箭乱马急,巷口就在眼前,公孙昌正要松口气,竟有一人一马闪至巷口挡住他去路!那人银甲银枪又寒又傲,冷得魂凝胆战;白马红袍,又烈又耀,艳得神灰体销!公孙昌盯着那张欺月傲阳的脸,大喝一声:“赵熹!”
赵熹朗然一笑:“公孙将军,别来无恙!”
二人说话间又有许多士兵倒在乱箭之中,他们只能趁伏击者换箭的空挡踹开两边商铺、躲入其中。公孙昌亲卫上前助阵,公孙昌却挥手叫他们退下,赵熹见状也吹响鸟笛,箭阵暂停。公孙昌沉声问:“这些天你一直躲在京中?那些人又是什么人,难道都是明武堂的人?明武堂哪来这么多人!”
赵熹笑道:“京都事情未了我又怎会离开!这些人确实不止明武堂武者,但都是忠义英雄!公孙昌,我知道皇帝之死与你无关,我敬你是个人物,所以才在此等你。你是公孙子弟中最为出众的一个,可公孙太尉如何待你的?等他一死,你那草包二弟又会如何对你?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你今夜肯弃暗投明大义灭亲,我们就为公孙氏留下你这支血脉,日后成将成帅就看你个人造化,否则,公孙一族尽灭。”
公孙昌哈哈大笑:“你当我公孙昌是什么人,竟会向手下败将求饶!何况你不过寥寥几人,趁我大意偷袭于我,难道还能凭此翻身不成!我劝你快快束手就擒才是!”
赵熹道:“道不同不相为谋,那就请吧!”
公孙昌道:“我人数多你却有地利,如此下去两败俱伤。不如你我单挑。”
赵熹瞧瞧公孙昌身后,稍一衡量,笑:“好,不过只要交手便是生死战,再不会手下留情!”
公孙昌不再多言,驱马奔向赵熹,赵熹亦展游云相迎。公孙昌已近四十,正是春秋鼎盛,赵熹未过而立又分娩不久,体力并不占优势。不过马战人马配合为要,赵熹这马随主人,悍勇机智,又养得彪健,除随主人进退外还能踢踹啃咬公孙昌爱马,公孙昌的马被咬得怕了,主人命令也听不详尽,不甚失足更是将公孙昌摔下马去,二人便马上战至马下。
赵熹知自己与公孙昌相差甚微,先言非死不休、出手亦不留情,枪枪凶险招招惊心,公孙昌也提起十二分精神应对。蛟腾云缠、光乍芒闪,龙铮铁啸、金鸣体颤,紫电劈空、青霜结寒。风雪中游云蛟铁画出银花晶树,绚烂夺目、杀意森然。
瞬息便是生死,这一刻走得太慢又太快。二人交手数百招,公孙昌勇猛,赵熹多处负伤,但铠甲坚固、他又躲避及时,伤势并不重,只是消耗甚大。眼看自己体力渐渐不支、公孙昌亦有轻慢色,赵熹目定神凝,旋身撞上公孙昌刺来的长矛,在公孙昌犹豫时调转枪头全力送出。公孙昌躲避不及,游云从他侧腹直穿胸膛。公孙昌强忍疼痛矛尖微斜划逼上赵熹脖颈,却再没力气留下伤口。他收回蛟铁矛踉跄两步,勉强撑住身体,看着风雪中的赵熹,又想起那年校场他醉卧在矛下的场景。
终究是,天边月。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年底了,事情超级多,又放开了,每天都战战兢兢……大家要注意防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