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熹瞧瞧院子里无声挣扎的小内侍,转身看向李温:“你想救他?”
李温用力点头。
“那就去啊?”
李温很是意外:“我,我自己么?”
赵熹点点头:“‘仁者必有勇’,陶希仁没教过你么?”
“教过!”李温大声说话给自己打气,挺身往凤仪宫里走,凤仪宫守门立刻站上前来。李温看看凶神恶煞的守门,再瞧瞧凤仪宫中大大小小的内官仆役,有些害怕,回头求助地看着赵熹。
赵熹双目如炬:“往前走便是,我赵熹的儿子做想做的事,无人能挡!”
李温觉得赵熹像烈日,趋荡一切寒邪,只远远站着就给了自己莫大的勇气。他转过身,跨步迈进凤仪宫。守门怎会将李温这个小小孩童放在眼里,正要阻拦就见赵熹横目扫来,逼人烈火随之而燃,骇得他们不敢妄动,只能看着李温走进院中。
大宫女暗啐一声,上前要拦李温,李温身子一矮从她身旁穿过,跑到受刑的小内侍身边,高声向行刑人道:“先别打了,我去向皇后娘娘求情,请娘娘饶他一命!”
行刑人哪里管他,仍是手起棍落,小内侍不过六七岁的样子,这么会功夫受了五杖,已是进气少出气多奄奄一息。眼看他就要受不住,李温咬咬牙,抬起胳膊挡在小内侍身上:“别打了,再打他就真的死掉了!”
赵熹怕宫人不长眼,连忙闯进宫来。凤仪宫宫人再不将李温放在眼里也不敢当真伤他,更何况赵熹已到,行刑人只得停了杖击,退到一边向赵熹行礼。赵熹看李温无事,松了口气,向瘫在板凳上的小内侍道:“还能动么?能动就跟我们走。”
大宫女赶忙阻止:“大君,这是凤仪宫的奴才,哪里是大君说要带走就能带走的,大君将我们娘娘置于何地!”
赵熹嗤笑:“那你就代我奏明你家娘娘、请她同意。温儿,带他走。”
“没本宫允许,谁敢走!”殿门打开,皇后在丹阳陪伴下、宫人簇拥中走出门来。因刚生育不久、又心思颇重,皇后看起来尤为憔悴,再不见当年大方明媚。
皇后怒气沉沉,厉声斥责:“李夫人,本宫体谅你身怀六甲叫你早些回家,没想你不明白本宫一番心意就算了还敢带子闯宫!还要从我宫中抢人!李夫人好大的胆!”
李温听皇后责怪赵熹心中焦急,也顾不得害怕,一步跪在皇后身前:“皇后娘娘金安,这事与母君无关,是温儿看这小太监可怜、想要替他求情,这才闯进宫来的!听说娘娘有了小殿下,温儿本想前来恭贺,没想正看到小太监被罚。这小太监不过跟温儿一般年纪,就算犯错想来也不是故意,娘娘小惩大诫、他必悉心更正、还会牢记娘娘恩德,何必将他打死?请娘娘放过他,也请娘娘不要怪罪母君!”
皇后并不看李温,只瞪着赵熹:“孩子倒是比母亲还懂理。听说温儿在陶太傅府上学习,还懂得尊卑有序的道理,本宫为尊、你们母子为卑,你们已然冲撞本宫,不请罪领罚就算了还想从本宫这里讨人情!那奴才险些摔了本宫的孩子,打死他都是轻的,哪有情可饶!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打!”
行刑人连连请罪,又拿起杖来。李温心急不已:“娘娘,上天有好生之德,小太监也有父母、就这么把他打死他的父母一定会心疼的!娘娘,您就放了他吧!”
皇后哪里管他,仍是催着行刑,李温急得满头大汗,却不知该如何是好。赵熹瞧李温已然尽力,走上前来:“给我住手!这孩子我看着面善,向皇后请个愿,放他一马。”
丹阳笑道:“李夫人还不知道这小太监做了什么事吧?他可是趁人不在抱起了小殿下、险些将殿下摔在床上!殿下才五个月,雪团一般,怎么经得起一摔!娘娘要处置他,合情合理,夫人还是不要为这心思歹毒的东西费心了。”
赵熹反驳:“小殿下才五个月,怎么就身边没人、只剩了这小内监?既然身边没人,你们怎知是他险些摔了殿下而不是殿下险些摔了而被他所救呢!殿下尚在襁褓,皇后不知多行善事为他积德反而要滥杀,如此血腥人命怎能叫孩子来背!还请皇后看在殿下的份上放过这孩子!”
皇后怒道:“你对他倒是维护!难道听就是你派来的不成!我早知道你们李家居心不良、一心想着谋害皇嗣,如今果然露出了马脚!舒妃也跟你们一伙的是不是?本宫一定要禀明陛下、揭穿你们的真面目!”
赵熹只觉得皇后不可理喻:“好啊,那就请皇帝来裁决好了!”
丹阳在皇后耳边轻声道:“此事不好惊动陛下吧,不是说先前陛下才因为舒妃责怪了娘娘么?若请了陛下来,陛下未必会站在娘娘一边,万一陛下维护李家、反而和娘娘离心怎么办?虽说这奴才伤了殿下罪该万死,可为了他失了圣心,得不偿失啊!”
皇后本还觉得皇帝政务繁忙不该为此小事劳动,听了丹阳所言又怒又怨:“舒妃算什么东西,陛下是怕我生气才劝我,不过语气急些,怎么就是责备我!李家无非是看我公孙氏不如当年所以才来欺负我,可陛下说了、公孙为肱骨、以后也要扶持太子,哪里是李家能比的!赵熹对我无礼就是对陛下无礼,他罪该万死,我又怕什么!来人,去请陛下!陛下一定会为我做主!”
赵熹入宫时便通知了皇帝,听说皇帝事忙便带着李温在殿外行了礼、然后才到后宫。皇帝知赵熹前来特意派人交代皇后说宫外疫情严重、不必同赵熹久谈,谁知俩人还是起了冲突。皇帝咳了两声、叹了口气,摆驾赶往凤仪宫。
皇后一见皇帝便迎了上来:“陛下,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这小太监摔了皇儿、臣妾一怒之下罚了他,谁知李夫人闯进宫来要抢人!皇宫禁苑岂容放纵,他安的是什么心!”
皇帝拍拍她的手,又看向院内,瞧赵熹挺身立着、李温和一个小内监跪在旁边,忙道:“赵小君还有身孕怎么能站着,下人怎么伺候的!温儿跪着做什么,快起来!还有皇后和丹阳,本就身子虚在院子里做什么,大家都回屋,有什么事慢慢说。”
赵熹拱手道:“臣与温儿从宫外来,怕将时疫传给小殿下,还是不要进去了,请陛下恕罪。如今已近正午,臣不敢耽误陛下和皇后用膳,只是这小太监着实可怜,如今殿下初生、天下庆贺,请陛下饶这小内监一命,叫他能继续为陛下效忠。”
李温向皇帝叩拜,后才道:“陛下,是温儿看他可怜才来向皇后娘娘求情的,没想惹了娘娘生气,是温儿的错,温儿甘愿受罚。老师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小太监犯了错、也挨了罚,就饶他这次吧!”
皇帝问:“皇儿怎么样了?”
皇后答:“被吓着了,哭了好久呢!”
皇帝松了口气,去看那小内侍,小内侍小小一个瘫坐在李温身边、面色蜡黄汗大如珠涕泪横流,原本清秀的脸扭曲一团,着实可怜。
皇帝问:“你是谁,怎么摔了皇儿?”
小内侍努力挪动身体,向皇帝磕头禀道:“奴婢、奴婢叫小春,被安排、安排在小殿下身边伺候。今日小殿下本被娘娘抱在身边,后要睡觉、奴婢领命回去取皮褥来。等奴婢回来大家都在外面、只小殿下一人躺在床边,奴婢忙上前去,殿下一翻身、被奴婢接在怀里,却也吓得大哭。这时恰巧娘娘过来,就……”小内侍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是奴婢没照顾好小殿下,奴婢甘愿受罚,请陛下不要责怪李夫人和李公子!”
皇后哪里能信:“胡言乱语!方才你怎么不说,分明是听了赵熹的话现编了出来!陛下,这刁仆不能饶过!”
赵熹嗤道:“我分明瞧见人被堵着嘴拖了出来,怕是他想解释、皇后不给机会呢!”
“你分明是有心包庇!”
“好了!”皇帝有些不耐烦。此等事后宫自己处置便是,只因皇后不贤还得自己来跑一趟。皇后虽是公孙女但初嫁时还温婉端庄,后来不知为何越发刻薄,同李黛君争风吃醋也就算了,连舒姐姐都被欺负!宫中被冤枉打杀的奴才不知凡几、自己劝诫多次全然无用,如今又因一个小太监跟赵熹起了冲突,不识大体!暴戾失德,果然是公孙氏之后!
皇帝看看小内监,就算今日留下他性命、只要还在宫中他怕躲不过一劫,不如帮人帮到底:“没事就好。这孩子也才六七岁,怎么能照顾得了皇儿?嬷嬷们也太不经心了!不过小君说得有理,皇儿初生不宜见血,这小内监既然粗手粗脚不宜在宫中伺候,又同温儿有些缘分,干脆就赐给温儿、做个洒扫小厮吧!”
皇后怒:“陛下!”
“陛下,”丹阳柔声道,“陛下宽仁,看这孩子可怜想饶他一命也没什么,可皇后娘娘已经开了玉口……何况他是内侍,怎能去服侍臣工,岂非乱了礼数?”
皇后立即道:“正是如此,我已下命将他杖毙,陛下却因赵熹放他,我岂非颜面扫地!何况我宫中的人就是拖出去喂狗也不给李家!”
皇帝也生了气:“皇后!李家乃朝廷肱骨,何况荣贵妃与你同在宫中还育有子嗣,你为皇后应当和睦天下才是,怎的还出口伤人!你是玉口,朕却是金口!小君,这孩子你就领走吧,谁要不满来找朕好了!”
皇后不依不饶:“不准!陛下,您忘了封后大典时您同臣妾说的话了么!您说过要恩宠臣妾,怎么现在又为了一个赵熹来委屈我!还是因为在您心中我不如他!”
赵熹听皇后说得越发不像样,赶忙叫李温扶起小内监,向皇帝告退后匆匆离开。皇帝忍无可忍,厉声斥责:“皇后,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是疯了么!这些日子你别出宫了,好好照顾皇儿吧!”
“陛下、陛下!”
皇后还要同皇帝理论,丹阳忙将她拉住:“皇后娘娘您这是做什么,陛下已摆明了站在李家一边,您再纠缠也无用啊!”
“我是皇后!他说了要封我皇儿为太子、一生照顾我们母子,怎么能出尔反尔!”
丹阳将她拉入殿中、屏退众人:“如今李家甚是得宠,我们这几个州加上公孙太尉在御前都没有李承平得意呢!陛下又怎会为了您惩治赵熹呢!陛下已不是当年的陛下了!人心易变啊!”
皇后大哭不已,却仍道:“我不信,陛下绝不会如此!”
丹阳将她揽进怀里安抚地拍拍她的脊背,心中却想,不就你就会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