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家庭……秦敛从前不惧别人目光,但他太怕从秦正松的嘴里说出一些他隐隐约约猜到的东西。
尚还有许多可以做,不可破。
午休时间周遭路过不少人,他必须让面前的男人闭嘴。
无论周舟怎么样,作为丈夫的秦敛在心中无法忍受任何一个人指责她。哪怕是客观实情,也不可以,他尚不置一言,别人怎么可以?不可以的。
“秦正松,请你不要摆出父亲的姿态来插手我个人的家事,我不认为你有资格站在这里跟我说,你是忘记你自己做过什么了?”
秦正松的眉峰低下来,怒气不减,他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好歹还跟我姓,我给予你生命,你就是这样对你的父亲说话?”
秦敛不想多费口舌,预备转身就走。但秦正松既然碰到他,就决不轻易放过他。
“秦敛!”
他抬脚跟住他。此时周围愈多人似是察觉到这里情况不对,许多双眼睛悄悄往他们这边看。
秦正松压低了声音说:“无论怎样,我也是你父亲,你结婚不问我一声,现在连孩子的事情,我也不能过问吗?你想想看自己多大了,结婚也有两年了,我自然要为你操心。”
孩子……秦敛的脚步顿了一下,他面上纹丝不动,心中暗暗思索。
秦正松对他的默然很有意见:“哼,你那个妻子什么都没和你说吧,她正事不做,妻子分内之责也要逃避吗——”
他的话还没说完,秦敛已经迅速地闪过半个身子,抓住了他的手臂。他没有收敛力气,秦正松感到壮年的儿子毫不客气地发力,狠狠箍住了自己。
秦正松十分在意路人的目光,他引以为傲的风度因为被人制住而荡然无存,周边不动声色投来的视线,令他十分不舒服。他不得已语气稍软下来,但在秦敛听起来,那层轻蔑意味更重:“这么多年,我以为你总要迈过去了。现在是为的什么,父亲也不尊敬,她是什么——”
秦正松光以为小点声、语气软一些就是在好言好语了,但他刺中秦敛的逆鳞,刺中他最宝贵、最珍惜的藏在心底的柔软。无论他面上露出怎样与他本人毫不相配的卑微神色,话里的鄙薄暴露得无疑。
而秦敛最厌恶他那种自己永远高高在上,职责别人的样子,更尤其,他直指周舟。秦敛目露凶光,抓着他小臂的手在不断收紧,咬牙切齿,另一只手已经攥成一个蓄势代发的拳头,只待忍耐值突破他的极限,他便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请你尊重我太太,否则——”
秦正松已然察觉到些许不对劲,尾音虚得多,不太理直气壮了,“她不懂事,你也——”
秦敛的拳头正要扬起来,不远处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喊:“秦敛!”
那样熟悉的音色,秦敛转头去看周舟,她正飞奔而来,长裙的下摆随着向前奔跑的双腿剧烈地一步一飞扬,在两边,浅蓝色的,像波浪。她踏浪而来。
周舟气喘吁吁地跑到秦敛身边,轻轻抱住他聚集了怒气的手臂,她的手一路向下滑到秦敛的拳头上,喘气声中小声地挤出一句:“秦敛。”
周舟本人对秦正松没有任何感情,她处于和秦敛的同一战线,也讨厌他。但是,周舟不希望秦敛在这里动手,为了他的声望和前途着想。倘若秦正松自私到底,他未必会放过这个在他眼中显然已经背叛他的儿子。
周舟极小声地摇了摇他的手臂道:“别在这动手。”
秦敛的眼神转向她的时候,少了大半怒火,他的双眸深不可测,已经冷静了许多。秦正松要说的和他心中所想,绝非是同一件事。想清这一点,他顿时觉得心上轻松许多。拳头也松弛下来,顺手拉住周舟的手,给了她一个让人安心的眼神。
场面顿时不再那么紧张,秦正松感到秦敛在慢慢松开他,等彻底恢复自由,他理了理自己有些微皱的衣服,回到游刃有余的高傲姿态:“哦,正好,我们可以坐下来谈一谈。”
秦敛拉着周舟要走:“我已经对你说过,我的私事,你不要插手。”
周舟在他的怀抱里往前走,秦正松已经都跟秦敛说了一遍吧,也好,没有想象中的担忧,她反而觉得轻松。要说担忧,也有,不过完全是对秦敛的。周舟抬头望他没有感情的半边脸,小声道:“不然……”总会有一次秦正松像今天这样抓到人,也许下一次秦敛没有忍住,万一有公司的人看见,万一他们八卦地挖出秦敛的过往。
秦敛的脚步慢了下来,对秦正松道:“谈一谈也好。”他将定好的苏帮菜的地址和包厢名字告诉他,“只有十五分钟。”
秦正松邀请他们同乘,秦敛看也不看地拒绝了。夫妻两个手挽着手走过去,周舟觉得他情绪有点激动,走路最好。
“他……的车好闷的,让人透不过气。”周舟挽着他的手臂。
“他之前找过你?”
“是。”
“为什么不和我说?”
“他说的那些,唉,孩子的事,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秦敛的话堵在胸中,他自己纠结了几分钟,还是选择放弃,不再问。秦敛想,她周舟会有她的想法和理由。“不要在意他那些屁话。一会儿,你在大堂等我。”
周舟说“好”,反复叮嘱他不要冲动。
秦正松先到了包厢,坐了一会才等到秦敛,看他人刚进来,服务员便要关门,问:“她人呢?”
门关上的刹那,秦敛旋即露出极大的愤怒,剑眉冷竖,“我已经说过一遍了。”
秦正松:“哼,你都不尊重你父亲。”
秦敛一掌拍在桌子上:“秦正松,你只有十五分钟,有话快说。”
秦正松进入正题:“你们该要个孩子了。如果要不上,去医院查一查,我来安排。”
周舟坐不住,在包厢之外守着,听见里头传来巨大的砸桌子的声音,服务员都吓了一跳,问她要不要进去看看。周舟凝神半晌,摇了摇头。
周舟站在墙边,尽管担心,但又对秦敛很有信心。他能解决好的,他能处理好任何事。
很快,门便打开来。秦敛先走出来,脸上很平静,他朝周舟微笑:“走吧,换一家吃午饭。”他顿了顿,有点惋惜和自责,“没来得及买你要的豆乳盒子。”
那短暂的十来分钟里,周舟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是当晚秦敛在亲吻她的间隙,突然说:“下个月——”他立刻意识到已经是七月了,改口道:“这个月,月底前,我会跟梁明恒提离职的事。”
语罢,他继续掠夺,温柔缱绻中多了许多霸道,周舟抠住他的脖子,控制不住地把一痕一痕的指印留在他的皮肉之上。
“秦敛,你怪我不和你说这事吗?”
“不。”当他知道秦正松与周舟私下说过话之后,他觉得许多事都豁然开朗了。周舟如何,或多或少都会与秦正松相关,秦敛替她找到了理由,减少自己的痛苦。他从不犹豫,只是对此难免会有作为丈夫的心痛。
现在好了,秦敛觉得很轻松,他会继续毫无犹豫地坚持守护他珍贵的婚姻。但他会怪自己,怪自己在这些日子里若有若无的冷淡。秦敛又要替她找借口了,也或许是为自己,他的逃避也是伤害。
周舟感受到今晚的秦敛格外的热情,他的占有欲不知疲倦倾倒地在她身上,强势地不容拒绝。周舟原本也不准备拒绝他。
她的睡裙是从脚底滑出去的,米白色的丝绸裙子,她向床尾瞥去一眼,凌乱地堆成一个圈,像云朵。而她此刻正在云端。轻飘飘地浮,沉沉地坠,一偃一仰,千言万语和情意都含在心口。摇摇摆摆,还差一些。
秦敛偏不肯。他兢兢业业,在昏黄的光里,虔诚、野蛮、忠悃、博大,秦敛用他的方式掩藏一些卑微。契合深处的同频,是夫妻日久磨合的心有灵犀,情动处,只剩他们看不清的东西。一潭喷飞霰。
换到浴室里,阀门一开,玻璃上立刻化入水雾,朦朦胧胧的。迷离的水帘子里,秦敛依旧入谜,只是他突然想起什么,含糊不清地叫她一声:“周周。”
“……唔……”
秦敛缓缓,道:“中午时候,你怎么来公司楼下了?”
周舟想到陈楚郅的偷拍和报信,一时无语,她不答,便堕入其中,越加沉沦,表忠心,只是太沉太重,没有喘息的良机。她还没开口,便听秦敛抢先一步道:“……我爱你。”
他甚少说这样的话,此刻却说不够似的,“无论怎样,我都会爱你。”
周舟从摇摇欲坠的颤抖中贴近他的眼睛和眉毛,“无论怎样?”
“是。”他急急地呼出一口短气。
周舟问:“怎样?”
秦敛不肯再答了。他低头,一口吞下她战栗不止的心。
她一如既往地同爱上他的第一刻一样爱他。但周舟决定,她再也不去理陈楚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