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敛这两天手上确乎有要事要做,周舟安慰自己她感受到的“冷落”只是一种错觉,在心里犹豫许久,是否要将秦正松莫名其妙跑来的说教告诉他,可他人在外地,绝无可能抛下手头上的工作回来,好像即使是说,也只徒增他的心理负担罢了。而且,最让周舟退缩的理由是,她怕秦敛也有同样的想法,她闭上眼睛,还能清楚地想起来那晚,秦敛突然提出“要一个孩子”的事情。
等他回来再说吧,当面说,看他的脸色变化,周舟想,她能明白的。
周舟也暂时逃避。她也是个遇事退缩躲避的人,不过当两个人在一桩事件中同样作出防御的反应后,她往往先于秦敛直面。
黑夜过去,太阳又升起来。安静的家里,周舟守着手机,她很希望面试过的公司能打来电话,通知她下个月去上班,也很希望秦敛能百忙之中发点音讯,但是都没有。
她自己寻觅趣事,喂饱无处满足的注意力。也不是全然无人问津,一直消息免打扰的人不时便有新消息。
在烤肉店和陈楚郅不太愉快的对话之后,她回家便冷静了很多。周舟虽然不会给陈楚郅回复,但是一条一条点开了他的消息,他说了无数对不起,满屏放眼望去都是忏悔。
周舟看着觉得有点好笑。
“对——不——起——(鞠躬90°)我是一时被猪油蒙了脑子,说出那样的话,我说当时完的下一秒已经直到自己错得离谱,我深刻反省,都是我嘴上冲动,逞一时之快,怀着深深的歉意乞求原谅(再次鞠躬90°)。
“刚刚排队买咖啡,突然队伍里的人都变成鸭子了,我也变成鸭子,站到了队伍外面,怎么都跟前面一个对不齐,急了半天,才想起来是‘对不齐鸭’。”
“请不要生气,气坏了的还是自己的身体,为了我实在不值得。上一条也是诚心道歉,并没有油腔滑调之意,请骂我、揍我,不理我也可以……”
周舟想,她大学的时候才这么幼稚。
冷静归冷静,对于陈楚郅的消息,她全当没有看见。
窝在家一整天没有出门,越无所事事,便越觉得需要有人陪伴,心底的烦恼越需要和人倾诉,这种感觉很不好。因为暂时没有那样一个人。
找点事情做。还有什么能做呢。那家小店。
隔天,周舟早上先去取车,小车已经换好轮胎,她直接开去彩虹广场。婷婷也刚到店里,看见周舟,便向她汇报,“老板,我已经找到新工作了,下个月月初去培训。”
周舟点点头,她佩服婷婷的效率,衷心祝愿她:“下一份一定比现在在我这打工好。”
婷婷有些腼腆地笑了。
看了看最近的营业额,即使是清仓的价格,也依然很不像样子,婷婷有点愧疚:“老板,即使再降价,似乎清仓也清不出去了。”
周舟看数字看到麻木,她想着那个很有希望的面试,说出了昨天在家已经下定决心的打算,“没事,你看看这些,有喜欢的就挑几身,就当我是帮帮我啦。”
周舟预备把喻思涵和心怡也叫着来,叫她们也挑一挑,这样还算这些衣裳起了点作用。
婷婷道:“谢谢老板。”
两人清点了一下存货,还剩两百多件衣服,这个库存不算多,主要归功于周舟已经一个多月不上新货了。虽说婷婷只能做到六月底,但是房租到七月底才到期,多的衣服可以慢慢收拾,这两天再想一想,到底怎么处理。
说话间,婷婷接到一个电话,不知道那头说了什么,婷婷放下电话便跟周舟告假,语气又无奈又焦躁,周舟道:“没事的,你去吧。”
婷婷拿上伞走了,少一个人,蓦然感觉冷气都凉了几分。
周舟叹一口气,继续整理着店里的衣服。工作日的人流量本就少得多,况且她现在根本不期待有人,慢悠悠放着歌,坐着手上的事,盼着时间快一点快一点地过去。
到中午,周舟在附近的披萨店打包一份披萨带回店里吃,饭后又在衣架附近来回走动,外面闷躁,只想在室内消食。
柔和的音乐,安静的店铺,本是一个简单的午后看店小时光。但陈楚郅出现了。
周舟的视线随着手指挑拣在挂着裙子里翻找,忽觉玻璃门那边有道人影,头偏过去一看,熟悉的面孔,陈楚郅。确定过眼神,是不想见到的人。
周舟装作没看到,继续慢条斯理地在存货里挑选。
可陈楚郅像是脚长在地上了,木头人似的杵着不动。
周舟气不打一出来,一个大男人在女装店门口站着算什么回事嘛,她转向陈楚郅,朝他做一个“离开”的手势。
但是陈楚郅会错了意,把那个往外赶他的手势理解成了叫他进来,他一手握住玻璃门的扶手便要进来,周舟赶忙快步走出去,摁着门,双手交叉,比一个大大的“×”。
陈楚郅这回没有再会错意了,他有点伤心地立在原地,目光里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样子,他望着周舟,为迎合她的高度弯了腰,脸贴在玻璃门上,戚戚道:“舟舟,你还不愿理我吗?”
隔着玻璃门的声音像是添了一层滤镜,抑或是他本身的嗓音低沉了,舟舟并不关心,她绷着脸,在他虔诚地注视下,把门内侧原本朝外挂着的“欢迎光临”牌子翻了一个面——“歇业中”,然后她转身,走回收银台,那后面藏了一只矮沙发,做下去陷在里面,陈楚郅在门外只能看到她的半个脑袋,和脑袋上的丸子。
玻璃门并没有上锁,但是周舟确信他绝不会推门而入。
过了很久很久,周舟都已经忘记陈楚郅了,秦敛突然发来消息,“下午会下冰雹,出门的话一定小心点,带把伞。”
“知道啦。”周舟还想再说什么,顺手点开加号下的拍摄,长按,从自己的脸然后移到店里的衣服和陈设,一边拍,一边向秦敛邀功一样的介绍,“秦敛,我今天一早来店里了,好多要收拾的,这个月底——”她话没说完,突然瞥到门边的陈楚郅站在那里。
糟糕,陈楚郅的位置一定入镜了。周舟心里慌乱,无暇查看,迅速松开手指,小心翼翼地点了左上角撤回的小箭头,然后松下一口气。
可恶的陈楚郅。
周舟站起来,往门那走,隔着玻璃,她不高兴道:“陈楚郅,你不用上班的吗?”
她的声音不太大,但陈楚郅竖着耳朵听清了,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周舟看不懂他的意思,但她其实并不关心,这只是驱赶人的开场白,她放大音量,“你赶紧走吧。”
陈楚郅一动不动,他愧疚但依旧有主意,脸上好像沾了灰尘,向下的嘴角有点委屈,两天没浇水的绿植,蔫巴中挣扎向阳,它以为的阳。
他道:“对不起,都是我有病。能不能原谅我,还跟之前一样。”
周舟问:“哪样?”
陈楚郅一个字也不敢说,生怕又说错了什么。
周舟无动于衷地看他。
他保证道:“我一个字都不会再胡说。”
他又道:“你不愿意说的事,我绝不再问。”
他有点卑微:“理理我。”
周舟抬头看玻璃门内侧的上方,在思考有没有可能挂一个遮光的帘子在这里。
被冒犯的生气感觉已经消下去了,她现在只是不想搭理陈陈楚郅,或者说她不晓得应该如何面对陈楚郅,他的问题咄咄逼人,叫人生气,但她同他一起,确实不算光明正大。遑论她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是否有错,但陈楚郅一样,他最没有资格不讳言之。
目光瞥到外面的阳光有点暗,透过白云的金光笼罩着大楼。周舟想起秦敛说,会下冰雹。
陈楚郅看起来并没有装备,左手提了一个袋子,同一家披萨店,估计就是在那里叫他碰上的。周舟回头望了有点狼籍的店里,等她关了店,两个人能遇上的机会就会少许多吧。欸。
周舟摇头,不去理会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她好心提醒道:“陈楚郅,要下冰雹了,赶紧走吧。”
陈楚郅侧头仰看了天空,回过头问周舟:“你有伞吗?”
周舟当然没带,但她望着他的眼睛重重点了头,“我有。”说完她不再站在门边,回到了收银台后面的小沙发上坐着。
又过去许久,外面传来劈里啪啦的奇怪声音,她再探出头往外看,太阳还在,但是显然在下冰雹,斜着落下来打在玻璃门上,发出“哒哒”的声音,而玻璃门外已经没有了陈楚郅的身影。
但玻璃门外的把手上挂着一只藏青色的雨伞。
周舟愣了一下,还是走过去,门外的步行街上空无一人,一颗一颗的冰雹从天上跳下来,感觉这时候开门手一定会被打得生疼。
打开手机,果然有陈楚郅的消息,他的小笑脸,以及“真的下冰雹了”,以及一张手肘的骨头处被砸得通红的图。
周舟看了若干秒,把那句话转发给秦敛,“真的下冰雹了。”她好像在跟自己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