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夜,小轩窗,斑驳光影投落。
苏懿睡不着。
但凡心里有事,谁也睡不着。
她披了件外衣起身,也没点灯,临窗而站。
窗外是一片湘妃竹,竹影幽暗,风吹“沙沙”而动,像脑海里一闪而过重叠交错的人影。
“呵――”
一声妖魅轻笑钻入耳中。
“小苏苏可是在等本座?”
苏懿循着声儿望向门廊处的入口,微微眯眼。
这澹台妖孽可真是胆大至极,这可是长公主的寝宫,他居然也这般随意地进出?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她一直望着门口方向,那一抹耀目至极、妖娆至极的身影,竟是从竹林之中缓缓走了出来。
月光为背景,竹影是陪衬,那火焰一般的殷红,不仅没被夜晚消弭丝毫颜色,反而越发地明艳鲜明。
苏懿可真不好说什么了。
这家伙,夜半登堂入室,就不知道换身低调点的衣裳出来吗?
她果断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抓住窗扇,“啪”地一声关上。
哼,大半晚上的刻意等他?想得挺美!
让老皇帝跟前第一红人、御刑司掌司大人吃了闭门羹、哦不,闭窗羹,苏懿顿时觉得腰不酸了、腿不软了、头不疼了,还紧接着打了个哈欠,连睡意都有了。
行嘞,睡觉去!
她心情愉悦地一转身,眼前骤然一亮的火光吓了她一大跳。
等定睛一看,澹台明庭这家伙,什么时候进了她的房里、还毫不客气地坐在她常做的位置上、悠然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品茗?
“……我说大哥,你这样夜入女子闺房,真的好吗?”
苏懿扯了扯嘴角,离他远远地站着。
“过来。”澹台明庭扫了她一眼,唇角含笑,“本座又不会吃了你。”
苏懿寸步不挪。
“大人似乎忘记了,现在子时已过,我已经不是你的丫鬟了,你的任何要求,我都有理由拒绝去做。”
“是吗?”澹台明庭挑了下眉梢,轻轻一笑,顺手把自己的佩刀放在桌上。
在这皇宫里,只有三类人入宫之后仍可佩戴武器,一个是负责皇宫安全的禁卫军,一个是煜王轩辕冽――虽然他从不在宫里携带武器,再一个,就是面前这位了。
妖月出鞘,见血方休。
苏懿知晓这邪刀的厉害,下一秒,她便坐在了澹台明庭的对面。
“敢问掌司大人,深夜至此,有何吩咐?”
苏懿扯着嘴角僵硬地笑,这句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澹台明庭一笑,眸中盈盈生光:“小苏苏还不懂本座情意吗?夜半三更,躲过那么多明岗暗哨,当然是为了来和小苏苏……”
他拖长了语调,似笑非笑地看她。
苏懿屏着呼吸,生怕他说他是来和她“偷、情”的。
“……叙旧的啊。”
后半句悠悠说完,苏懿松了口气,又有些气恼。
瞧那家伙一脸戏谑的神情,分明就是来戏弄她的。
耍嘴皮子,苏懿哪肯认输?
她道:“叙旧?掌司大人高高在上,小女子不敢高攀。要叙旧?去找煜王殿下啊。以你们两个的基……咳,交情,想来一定会叙得非常愉快的。”
边说她边想着这两个大周最是出众的男人站在一起的场景,竟是意料之外的般配是怎么回事?
澹台明庭神色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冷淡地道:“本座和你家那位,可不太熟。”
不太熟?不太熟会直接叫轩辕冽的字?
苏懿搞不懂这两家伙是个什么情况,却也没兴趣去搞懂。
要是轩辕冽想让她知道,自然早告诉她了,不会等到她去问。
“那掌司大人打算跟我,叙哪门子旧?”
他们俩,有旧可叙吗?
澹台明庭目光飘向床榻位置,声音幽幽:“本座觉得,或许我们可以换一个地方叙旧?”
“可以啊。掌司大人想如何,我都配合。”苏懿勾唇笑了笑,反应倒是出人意料之外。
想到自己连栽在这丫头手里两次,澹台明庭瞧着她不怒反笑的模样,沉了下神。
不过一瞬,他又恢复笑意:“小苏苏真的不想知道,本座这会儿来找你,是为何事?”
苏懿不急不忙:“我又不是神,怎么猜得到?澹台大人若是想说,那就请说;如果不想说,那就恕苏懿要赶人了。睡觉对女人来说,那可是生命攸关的要事啊,睡少了,会短寿的。到时候我若死早了,可是要变成冤魂去找澹台大人索命的。”
“荣幸之至。”澹台明庭伸手拂过妖月刀身,“本座这刀,上斩鬼神,下诛奸佞,能让小苏苏喂它,想来是它的造化。”
说话间,那妖月仿佛能听懂人说的话一般,竟真颤颤动了一下,动得苏懿心头一激灵。
这家伙……就不能换个威胁方式吗?
虽然,这确是最快捷、最行之有效的让人闭嘴的方法。
咳,忘了,还有一种,只能轩辕冽使用的……以吻封笺。
澹台明庭真是要被苏懿给逗乐了。
他这番话说出来,不管是谁,反应不都应该是战战兢兢、七上八下、忐忑惶恐吗?怎么这丫头,不仅没丝毫的害怕,反倒是红了脸?
呵,也是有趣。
苏懿从脑海里那害羞的画面中回过神来,不卑不亢地道:“澹台大人讲,我洗耳恭听。”
端是态度诚恳得让人挑不出刺儿来。
澹台明庭道:“本座呢,做过一小丢丢、比汗毛还少一点的对不起你的事,心中甚是忐忑不安啊。”
这家伙转性了?
那么多人死在他手里,也没见他心有不安过啊?
而且以这丫的人品,绝对不可能只做过一丢丢对不起她的事,看来她得仔细想想,自己又在哪里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坑过了。
澹台明庭道:“本座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一个你内幕消息的。”
苏懿斜眼:“又来坑我的?”
“哪有。”澹台明庭道,“本座会是这种人吗?”
“会!”苏懿斩钉截铁地点头,“提条件吧。”
“没条件。”
“没条件的事儿就更不能听了。”苏懿隐隐觉得他要说的不是什么好事,起身道,“掌司大人,我是真的乏了……”
她话音还未落,澹台明庭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明日秋猎,煜王有难。”
苏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一个晚上的。
那澹台明庭丢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也不给她解释几句,便潇洒地起身离去,只给她留下一个殷红的背影。
而她一整晚都在揣摩那八个字的意思,想着去找轩辕冽,还没到门口就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旁的地方,这是在宫里,禁夜出去,还不给当成刺客?
天刚刚一亮,她便立马动身,可连福海宫的门都还没到,就见好十几个鱼贯整齐划一的宫娥捧着托盘鱼贯而入,朝她的寝殿走了过去。
而临海长公主站在一旁,脸拉得老长,阴沉沉的。
苏懿斜瞥了一眼那托盘里的东西,心头一个“咯噔”,快步走了过去:“外祖母,这是……什么意思?”
“皇兄另给你的赏赐。”长公主见她过来,便把她拉到一旁,问道,“可学过骑射?”
苏懿一愕,摇了摇头。
“没事,我已经派人去知会冽儿了,有他看着你,想来谨慎一些,也没什么好担心的。”长公主拍了拍苏懿的手,宽慰道。
这话更说得苏懿没底。
她顿了一下,问道:“皇上是想让我也去参加秋猎吗?”
长公主声音更压低了一些:“昨日夜里,那西夏国的娜雅公主松了口,愿嫁给棣儿为侧妃,提出的条件便是让你去参加秋猎。”
苏懿莫名其妙:“为什么呀?”
这事儿是轩辕棣做错在先,说来也是丢大周的脸面,她娜雅完全可以提一个对西夏更好更有利的条件,而不是把大好的机会这么浪费。
长公主道:“昨日那娜雅输给你一头,今日便想从你身上讨回来。皇兄的意思……不能惹娜雅公主不快黄了两国联姻,但也不能坠了大周的脸面。”
苏懿高高挑起了眉梢。
那娜雅公主的脑回路简直让人惊奇――是他们西夏国的民风太彪悍,还是她的见识太浅薄?一个女子失了贞洁,心里念念不忘的却是斗舞输给她的事情?
而老皇帝的话更是刷新她的三观――既要让她讨娜雅公主的欢心、免得她恼了两国闹掰,又要让她把场面赢得漂亮、不要丢了大周大国脸面,那这是要她赢还是要她输?
且说句大实话,今日既然名曰“秋猎”,那比的无非就几种,骑马、射箭、还有骑在马上射箭,真是太好了,她一样都不会。
长公主沉默了一瞬,道:“实在不行,我与你同去。”
苏懿却摇头:“没事儿,您老安心在宫里等我回来就成。您不是说了吗?有煜王殿下在,天塌下来有他顶着呢,出不了事儿。”
长公主自丈夫女儿死后,便持斋茹素多年,见不得杀生血腥,去秋猎,那不是受折磨吗?
“如此,凡事小心。”长公主只能再三嘱咐道。
“嗯。”
苏懿应了,暂且压下了心头忐忑。
既然她和轩辕冽都要去秋猎,那就一会儿再顺道提醒知会他一声。澹台明庭不会无缘无故说那些话,虽然不能完全相信那家伙会这么好心,可多一个心眼总归是没错的。
回寝殿,那些宫娥们已经在那儿整齐地站成两排,等着替她更衣。
托盘里放着一整套的仕女骑装,全是上等布料、一流做工,连一丁点的花纹都一圈印着一圈,不知耗费多少工夫。
月白为底,蓝纹矜贵,窄袖紧腰大长靴,长长墨发挽成简单发髻,端是亭亭玉立,英姿勃发。
苏懿换完整套行头,就一个想法――啧,还真有几分人模狗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