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懿的目光满场乱转,一会儿盯着那老皇帝龙袍上金丝细线勾勒的龙纹啧啧感慨多么值钱,一会儿瞅着旁边某位老大人快要垂到地上的白胡子怕他吃饭弄脏,再一会儿瞄见那桌案上摆放的做工精致的宫廷点心不知尝起来是什么味道,俨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澹台妖孽刚才说了什么来着?
不好意思,她耳背,没听到!
全场人的目光几乎都落在了苏懿身上。
澹台明庭兀自饮酒,淡淡微笑。
轩辕冽抬起眼睑扫了苏懿一眼,眉峰微微一聚。
宋元恒瞧着那张眼熟的脸,侧过头望向轩辕冽:“子渊,那……那不是你家那位吗?”
“不是。”轩辕冽语气疏远,神态漠然。
宋元恒纳闷挠头――所以这世界上有长得这么像的人吗?
那娜雅公主双手抱臂,目光上下一瞥,将苏懿从头到脚打量个遍:“要和本公主斗舞的人,是你吗?”
苏懿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应该不是我。”
而后左右扫了一眼,随手指着一宫女说:“可能是她。”
娜雅公主听到这话,端是冷冷一笑:“你当本公主是个傻子吗?还是说,这就是大周王朝的待客之道?”
苏懿汗颜。
不过是两句话的事儿,竟上升到国家层面去了。她都不敢往上座去瞧,那老皇帝虽没开口,可那帝王威压却已经倾覆而下。
“小苏苏,你再调皮,若是皇上怪罪下来,本座也保不了你了。”澹台明庭微微一笑,迷人的丹凤眼儿就像是春风斜阳十里江南绵延展开的画轴,让人沉醉,也让人恼恨。
苏懿闻言,差点没咬碎一口银牙。
这家伙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是吧,她要是会跳舞,早出去把那娜雅公主踩在脚底下好生羞辱了,上辈子成天待在实验室,连广播体操都做不完一套,她拿什么跟人斗?
偏偏这种时候,轩辕冽那家伙不帮她也就算了,还在那里落井下石!
他目光从她身上略过,直接与澹台明庭四目相对:“如琢最近退步不小啊,偌大御刑司都能管理得井井有条,什么时候,连一个小丫头都管不住了?”
澹台明庭无可奈何地扯着嘴角笑了笑,望向苏懿的目光宠溺非常:“没办法啊,谁叫她最得我心呢?不如子渊教教我,怎样才能让她乖乖听话如何?”
这明明是宴请西夏使团的国宴,怎么却变成了心得交流大会了?且还是关于如何管教一个女人的?
苏懿在一旁也有些发蒙。
这一口一个“如琢”、一口一个“子渊”的,这澹台妖孽和轩辕冽,哪一次见面不是剑拔弩张,什么时候变这么要好了?
那娜雅公主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才应该是全场注目的焦点,怎么谁的眼神儿都往那小丫头身上瞟?
“这舞,比是不比了?”
“比!”
这话是轩辕冽和澹台明庭一起说的,作为被两人无情出卖的当事人,苏懿表示她很受伤。
而老皇帝更狠,只说了句:“好好比,比好了,重重有赏!”
虽然他没说比输了会如何,可听这语气,若是她在西夏使团面前丢了大周的脸面,那定然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
她深呼吸一口气。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尊敬的陛下,”娜雅公主以手贴胸前,朝老皇帝微微躬身,“请容许我下去换身衣服。”
老皇帝挥挥手应允:“去吧。”
娜雅公主要去换衣裳,苏懿也提出要换衣裳。娜雅公主的衣裳是她自带,苏懿没衣裳可换,澹台明庭便让人领了她去司乐坊,让她去随便选一套穿。
“随便选一套”这是那妖孽的原话,从这字里行间,也能看出他对她能赢基本不抱任何希望,是以她穿什么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丫的,所以把她推出去,就纯粹是为了看她出糗的吧?!
且不管轩辕冽和澹台明庭那俩家伙到底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反正她是不能输给娜雅公主的,一个是不争馒头争口气,二是老皇帝大刀悬在脖间、怎么也得使出吃奶的劲儿搏上一回。
当然了,硬拼是肯定不行的,那娜雅公主既然敢提出斗舞,那肯定是有实力才敢开这个口的。她能做的,就是从战术上藐视她,新意上比过她,还有智商上碾压她!
司乐坊里旁的不多,乐器、舞裙什么的,那是种类繁多、应有尽有。
苏懿挑挑拣拣选了好一会儿,最后择定了一件桃红色的水袖装,正拿着比划呢,忽感一阵冷风撩过,扑面而来的,是那让人迷醉的幽淡冷香。
她福至心灵,脑海里灵光一闪,忽地就有了主意。
一转身,那冷香袭人,将她整个包围,那长臂勾住纤腰,几个旋转,便没入成堆的各色舞裳之中。
她抬头,与那冷如古井、深似幽潭的黑眸对视。
他的目光冷冷的,淡淡的,好似一点情绪全无的,望着她的时候,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可下一秒,他终究没绷住,深幽难测的眸光里浮现一抹郁躁之气,压低的语气有些暗沉嘶哑:“你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苏懿张口想要解释,轩辕冽却已经先冷声开口:“你是不是宁愿相信澹台明庭,也不愿意相信本王?”
腰上暖厚的大掌又收紧了一些,他强势霸道地把她逼在角落里,那样的紧迫感,让她都提不起呼吸。
苏懿蹙起眉心,冷然看他:“那你呢?你可有信过我一分?信我跟着澹台明庭是另有苦衷、信我和那家伙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没有。你没有想过我的处境有多艰难,反倒联合起外人来把我推向风口浪尖。所以轩辕冽,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她原是满心愤慨地开口,原以为两人会大吵一架陷入冷战,然后各奔东西一拍两散。可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哪句话取悦了面前这个男人,他听着听着,紧皱的眉心竟缓缓地舒展开。
“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
轩辕冽伸手弹了下苏懿的额头,疼得她连忙伸手捂头,不爽地拿眼瞪他。
“下次再遇到什么事,找爷便是,去找那些外人,小心被骗得连根头发丝都不剩。”
说到“外人”两个字的时候,他加重了些语气,好似刻意做出区分似的。
苏懿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刚才控诉的时候,好像不自觉地便用了这词儿来着。
见眼前这位大爷神态悠然、沉稳高贵,她恍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这家伙刚才那么凶她,其实根本就不是生气,是存了心要给她教训才是真吧!
苏懿闭着眼睛深呼吸,压下心头一口火气:“煜王殿下,咱们现在不是该说闲话的时候吧,把我推出去和那娜雅公主比舞,你也是帮凶之一,这时候难道不该帮我出出主意吗?要是我被你皇爷爷咔擦砍脑袋了,我可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轩辕冽捏了捏苏懿的鼻子,理所当然地道:“你生是爷的人,自然死也是爷的鬼,就不用再强调了。”
苏懿嘴角一阵抽搐。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无耻的不怕要脸的,她承认她输还不成嘛。
“更何况,”轩辕冽斜睥一双优雅凤眼,不急不缓地道,“瞧你也没几分真慌的样子,只怕是心里早已经有了主意了吧。”
真是知她莫若轩辕冽是也!
“我且问你,这宫里可有温泉眼?”她问他道。
“有,御汤宫便是建在一处温泉眼之上。”
苏懿闻言,面露笑意:“如此,这斗舞之事,想来没什么问题了。”
轩辕冽更靠近她一些,呼出的气息都带着芝兰桂树般的清幽香味儿:“难道小丫头,要准备表演鸳鸯戏水?”
苏懿看着近在咫尺的性感薄唇,突地想起昨日夜里,那带着清冽酒香的那个吻来,脸颊立马泛起粉嫩红晕。
且刚才争论的时候不觉得,如今瞧着两人的姿势,真是怎么看都让人面红心跳啊。
苏懿盯着轩辕冽那张线条明毅的俊脸,心里正想着要不要做点不可描述的事情的时候,忽听门外传来两声“咳咳”的轻咳声。
“我说二位,再不回席,那娜雅可就不战而胜了。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本座也不好替谁开脱啊。”
苏懿抬起头来,正能看到门口方向。那一袭红影倚靠在门框之上,因为逆着光,只能瞧见那隐约的轮廓,瞧不见那如同妖孽一般的脸上到底是何神情。
轩辕冽背对着门口,却并没有想搭理人家的意思,只低头,在苏懿嘴角轻轻地啄了一口:“别听他的,尽力而为即可,一切有爷。”
苏懿心里溢出蜜来,却也没忘记谁是最大帮凶:“你这算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吃吗?”
轩辕冽道:“这叫不听话的惩罚。”
澹台明庭清悦妖媚的声音不适时地穿插进来:“小苏苏可换好衣裳了?若是换好了,可该跟本座回去了。”
苏懿看了轩辕冽一眼,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到最后干脆什么也不说,踮起脚来也在他嘴角上亲了一口,然后抱着那套舞裙,跑向了澹台明庭。
轩辕冽也没拦着,只是那眉头却狠狠地一敛,面上浮现一抹令人畏惧的威严与冷冽,却转瞬便消失不见。
苏懿跟着澹台明庭离开,却并没有先急着回玉章殿:“我要先准备一点东西。”
澹台明庭含笑看她:“不急,慢慢准备。”
苏懿有些意外地看他――刚才一次一次催她快点的是谁?他其实就是想打搅她和轩辕冽的好事吧?
不过没关系了,反正只有今天,过了今晚,她还了他的人情,就与他两不相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