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淑宝瞧见这满满一牛车的鸡, 微微一怔,偏过头问姜言意:“店里这是要做全鸡宴?”
姜言意也摸不着头脑,她进店问杨岫, “外边那一牛车的鸡是怎么回事?”
杨岫道:“方才隔壁王府的车夫把牛车赶过来的,说是给咱们的。www.jiujiuzuowen.com”
姜言意心情有些微妙,这些鸡是封朔让人给她送来的?
他这送礼的风格还真是迥异多变、出人意料。
现在店里食客多,把鸡拿进后院里得穿过店铺,怕冲撞了用餐的食客, 所以只能暂时把那十几只鸡放在外边的牛车里。
姜言意带着楚淑宝进店, 笑呵呵跟相熟的食客打个招呼,对方知晓姜言意又开了一家面坊, 少不得恭贺几句。
楚淑宝是第一次到姜言意的古董羹店里来, 发现这里除了地方小了点, 布局陈列一点也不比那些有名的大酒楼差,到处都干干净净的, 一点不显脏乱。
半人高的竹制的屏风把每一桌都隔开了,因此就算桌子间挨得很近, 也不会给人拥挤感,甚至因为有一道屏风挡着,多了些隐秘, 食客用饭时也更自在。
每张桌子上都摆了个细颈白瓷瓶, 瓶口插着一枝半开半敛的红梅,配上桌上摆放的各类精巧盘碟, 怎么瞧怎么赏心悦目。
楚淑宝没来得及夸姜言意这店里的陈设,就听见有桌食客喊了声:“小二,备纸墨!”
楚淑宝循声看去,发现喊话的那桌食客都是些年轻公子, 几杯薄酒下肚,面上带着几分微醺,许是发现有年轻姑娘在看他们,几个公子哥儿脸上更红了些,为了彰显自己文采,又行起了酒令,念诗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邻桌的食客或笑吟吟看戏,或跟友人点评一二这群年轻人的才学。
姜言意对这样的情形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她从柜台下方拿出笔墨纸砚交给杨岫,杨岫再拿去那一桌,公子哥们作诗时,也会引得周围吃锅子的食客起身去看个热闹。
作得一手好诗写得一手好字的,自然会赢得不少夸赞声,若是碰上装腔作势的,也会收获一顿奚落,这是在封朔给姜言意店里写了那篇古董羹赋后,店里兴起的,她自己也没料到最后会发展成这样的势头。
她的古董羹店似乎已经成为了一个古代的网红火锅打卡点。
别的馆子想学这个噱头,可惜没那个名气终究是学不过去。
楚淑宝不知这些,觉得颇为新奇,趴在柜台边上小声对姜言意道:“经常有人来你店里作诗吗?那你在笔墨纸砚上的开支岂不是就得破费不少?”
姜言意笑眯眯小声给她解释:“名气打响了,才能赚得更多。”
她指了指一旁墙上好几册手工装订的诗集,“这些都是之前来店里吃了锅子,兴致上来作的诗,书行的掌柜跟我商量,说想把这些诗印成书卖,不过还有几位作诗的食客一直没再遇见过,我无从征得他们同意,便将此事搁浅了。”
这相当于是仅存于她店里的孤本了,不少读书人来店里,都会借那些诗集去观摩一番。
楚淑宝被姜言意说得兴致大起,也拿了一册诗集翻看,发现有的诗下面,还有人用小字回了一首,被诗主人发现了,不免又回赠一首,你来我往,颇有几分以文会友的意思在里面。
她感慨道:“阿意你可真聪明,我若是在诗集上留诗了,我也会隔三差五来看有没有人给我回诗。”
姜言意正在账簿上记账,闻言,捏着毛笔道:“若是有才子佳人因为对诗成了一桩姻缘,来店里留诗的客人只怕会更多。”
这个时代对女子严苛,西州在塞外,约束女子的规矩还少些,南方的都城里,越是大家闺秀越不自由,都讲究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一个姑娘从小到大,见到的男子除了自家亲戚,基本上没几个外男,甚至府上来了男客,还得避嫌不见。
在姻缘上,基本上都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甚至有的在洞房花烛夜才知道自己嫁的人长啥样,其中是良缘的又能有几对?更多的时候只是女方忍气吞声,营造一个和谐美满的假象罢了。
所以话本子里,那些突破世俗礼教在一起的凄美爱情故事,总是格外受人青睐。
楚淑宝问:“阿意,你这店里不是卖古董羹么,你是怎么想到弄这么多东西的?”
姜言意道:“如果只想做点小生意,只考虑利钱就够了。但若是想往大了做,就得做出自己的内核的东西来,让别人即便是学,也只能学得个画虎不成反类犬。”
“客人选择一家馆子的原因有很多,食物好吃也是最浅显的理由,因为再好吃的东西,吃久了难免也会腻味,还得有别的东西,去引导食客做选择,比如用餐环境、吃饭时可寻的乐子。”
她店里目前除了老秀才说书,写诗这些,姜言意还办了一个投壶活动,若是全中的,可以免费送一盘姚厨子的拿手菜。有了彩头,专门来这里参加投壶游戏的食客也多了起来。
楚淑宝是个会融会贯通的,几乎是立马就问道:“那我的胭脂,除了好用可以让女客买,还能有什么法子让她们喜欢?”
姜言意想了想道:“名人效应或许有用。”
见楚淑宝似乎不太理解,姜言意解释道:“你从京城那边来的,你改天上个好看的妆容,说京城的某位公主或县主画的就是这个妆容,别人还能说不好看么?若是问起你这个妆容是怎么点的,你再说用的是什么胭脂,什么手法点妆,再真心实意夸一番这个胭脂有多好,可不就卖出去了?”
楚淑宝狂点头,满脸写着钦佩,她感慨道:“还好阿意你不卖胭脂,不然我怕是得买得倾家荡产。”
姜言意啼笑皆非。
处理完了账上的事情,她拉着楚淑宝一起躲进了后院,商量胭脂柜台的布置,以及怎么给女客们推销。
等所有问题理得差不多,天也快黑了,店里的食客都走完了,杨岫把那一牛车的鸡都拎进了后院,等姜言意处置。
楚淑宝在房里继续写她的开店策划,姜言意则去厨房帮忙。
虽然馋无骨鸡爪馋很久了,但姜言意还是没有丧心病狂到把十几只鸡一起宰了。
几只老母鸡留着用来炖汤再好不过,反正她现在院子大,圈一块地方出来,暂时让它们多活一会儿还是做得到的。
姜言意挑了一只大公鸡,让杨岫杀好去毛。
姚厨子见到杀好的大公鸡,不由得也夸了句:“这只鸡养得好,煲汤喝补血益气,再温养不过了。”
姜言意道:“我打算炒着吃。”
姚厨子以为她是想做成干锅鸡块,摇头道:“那可浪费了这么好的鸡。”
姜言意却道:“这道菜的菜名就叫鸡公煲,就得用公鸡肉烧出来才好吃。”
说起来,这道菜还有一个故事,有个厨子用自己名字做前缀命名了这道菜,称作“XX鸡公煲”,因为他的名字跟山城地名一样,外地人都以为鸡公煲是山城名菜。
姜言意上辈子,就曾被大学室友灵魂发问过一次,室友说你作为一个山城人,火锅都会做了怎么不会做鸡公煲?
姜言意当时还不知“XX鸡公煲”不是本地菜,一听这哪儿成啊,赶紧自学了鸡公煲的做法,现在回想起来,好笑之余,当真是恍若隔世了。
鸡公煲最重要的两步莫过于熬制老油和制酱料。
老油贼香,是用四种油和十几种香料熬制而成的,这四类油便是植物香油、大油、牛油和鸡油。
其余三类油都好找,只有牛油不容易买,市面上偶尔有卖牛油牛肉的,都是宰杀的老牛。也是因着经常在马屠户那里买肉,关系熟了,马屠户那边有货源,才会提前给姜言意留一份。
熬老油时锅里下四种油,牛油是最后下的,烧至三成热,就放入生姜、葱头和蒜瓣爆香,紧跟着下青花椒、茱萸炒出麻辣味,最后下各类香料,用不让油温高于五成热的小火熬制半个时辰,把香料中的香味全都熬进油里,比普通的锻炒煎炸香了数倍。
酱料是用六成热的香油爆香十余种香料制成的,小火熬住小半个时辰后,下冰糖增鲜,同时淋上一勺黄酒增香。
斩切好的鸡肉洗干净血水,先用料酒和生姜腌制去腥,在用熬制的酱料腌制两刻钟,这一步是为了让鸡肉腌制入味。
等鸡肉腌制好了,锅里猛火烧热老油,下鸡块翻炒断生,再次放入茱萸、花椒、姜、蒜炒出香味,随后再加入莲藕、土豆、豆腐皮、冬笋、黑木耳、泡涨的方便面,撒上盐和料酒炒出香味,最后淋上一勺高汤煲上半炷香的时间,一锅掀开锅盖就香得流哈喇子的鸡公煲就算是做成了。
姜言意找了个小砂锅,盛了满满一砂锅后放上几段香菜,让杨岫把这一砂锅鸡公煲给封朔送去。
考虑到这些鸡是隔壁王府让人送来的,杨岫半点怨言没有地跑腿去了。
大抵是老油熬制得实在是香,都不用姜言意喊开饭,店里的人全都围在厨房门口等吃。
楚淑宝看到鸡公煲里也有方便面,一双眼瞬间就亮了,开饭时,别人都是夹肉吃,只有她,每一筷子都在精准无比地夹方便面吃。
楚言归在楚家待太久反而会让楚老夫人起疑心,姜言意前几天就让楚忠把楚言归接回来,只时常做些好吃的送到楚家去。
姜言意给楚言归夹了一块鸡肉,见楚淑宝在狂吃方便面,给她也夹了一块:“多吃点肉。”
楚淑宝嘴里吸溜着泡面摇头:“我觉得这一锅里最好吃的是方便面!”
跟中午煮在冒菜里的方便面不同,这次的方便面是直接炒干了的,浓油赤酱,本身又极容易入味,老油和各类食材的香味几乎全汇进了方便面里,简直是整锅鸡公煲的精髓所在。
姜言意觉得好笑,楚淑宝喜欢,她也就随她去了。
吃饭时不免又问起楚言归的功课,如今封朔造反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池青作为封朔麾下的军师,每天也是忙得不可开交,自然也没多少时间指导楚言归。
楚言归性子执拗,但池青那张嘴,当真是毒得没边,他现在已经被池青磨光了不知所谓的狂气,内敛了许多。
姜言意一问,他便如实道:“已经学完了《论语》,师兄说等师父得空过来考我,只是不知师父什么才有空,如今在看《中庸》。”
老秀才也吸溜起方便面,楚言归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还是颇有几分自得,对姜言意道:“少爷天资聪慧,能这么快学完《论语》已是难得。”
楚言归被夸了,姜言意心中高兴,豪迈道:“好好念书,明儿给你炖只老母鸡补身子!”
外边临时鸡笼里剩下的那些鸡,从鸡爪子到鸡翅尖,姜言意都在盘算怎么吃了。
***
封府。
陈国公虽然不愿再问世事,但封朔反了,他能指点的还是会指点一二。
他的行踪对外一直是保密的,毕竟当年用两个死囚换下慕家兄弟,若不是他归隐得早,怕是已经被政敌扒出此事弹劾入狱了。
他想找当年慕武侯死的真相,想掩盖真相的人必然不会让他得逞,甚至可能会在得知他行踪后派人暗杀。
知道他真正身份的人自是越少越好。
因此他出现在封朔书房时,除了封朔和池青,屋内再没有其他人。
“……皇帝那边传来消息,用惜嫔只能换回楚家一人。”池青颇为头疼地道:“楚昌平仗义,自是不肯只换自己儿子一人活命,楚承茂也是个有种的,在两军阵前喊,让楚昌平把他堂兄刚出世的儿子换出去。”
陆临远得以保命后,姜言惜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一门心思回京救姜尚书,得知要被当做人质送去皇帝那边,似乎知道逃跑无望,倒也十分配合。
封朔看着布防舆图,头也没抬,眼角眉梢全是冷峭:“皇帝那边不是派了个细作过来救人么,砍下那细作的手指给他送回去,只说那是惜嫔的,且看他松不送口。”
此法倒不是真要把新帝瞒过去,而是威慑,让他知道,自己派来的人已经落网了,下一次被砍的,或许就是姜言惜的手指。
池青感叹道:“我以为是已经够阴的了,没想到你比我还阴。”
封朔给他一个眼神,他瞬间闭嘴,没一会儿又对一旁优哉游哉饮茶的陈国公道,“老头儿,你好歹说句话啊。”
陈国公掀开眼皮睨了池青一眼:“你们这不说得挺好的么,要老头子我说什么?”
池青被他气得没脾气。
陈国公目光往封朔是舆图上瞟了瞟,道:“拿下渝州也不是保住粮道的长久之计,在渝州下油的水路截粮草不是难事。”
封朔道:“西州苦寒,不是产粮之地,周边郡县也不富庶,若是强行征粮,百姓怨声载道是轻,饿死是大。为今之计,只能尽力保住粮道。”
当然有更保险的方法,他可以带着大军迁回禹州,禹州毗邻衡州,他有最强的军队和最富足的补给,再无人可撼动他。可这样一来,西州没了驻军,几乎是把整个北方门庭拱手让人。
西州一旦失守,往南的三州二十七城,没有哪支军队可以抵挡突厥进攻,到时候整个北境必然是尸横遍野、血流漂橹。
他如今看似是反王中实力最雄厚的,可一旦粮道被劫,就跟被人掐住了咽喉一样。
偏偏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除非他甘背负千载骂名,弃整个北境不顾。
气氛正凝重时,邢尧推门进来,说是隔壁姜记送了吃食过来。
哪怕有砂锅盖子捂着,但那香味还是已经飘了出来。
封朔看公文看得疲乏,便让邢尧摆筷布膳。
陈国公第一个动筷,夹起一块肉就赶紧往嘴里送,被腌制入味了再爆炒的鸡肉浓香滑嫩,味道醇厚,他啧啧称赞:“这鸡肉真香!”
封朔看着狼吞虎咽的师徒二人,忍着想把他们扔出去的冲动,面不改色动筷。
书房离姜言意的院子很远,他的味蕾不是很灵敏,这让封朔心情一点也不好。
池青发现封朔全程黑着脸,非常识时务的放弃了肉,专挑封朔不喜欢的素菜吃,但封朔脸色还是没好转,他不由得怀疑起封朔这是不愿让旁人吃姜言意烧的菜?
虽然理智告诉他不该再下筷子了,但手还是没控制住。
陈国公美滋滋吃着鸡肉,终于想起自己草庐里养的那十几只鸡来:“我养的鸡你派人去给我抓过来没?今后住这边教小徒弟,可没功夫回去照料了,每只都是我从小鸡仔养大的,感情深厚着呢。”
封朔道:“已经让人送去姜记了。”
吃得正香的池青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了看砂锅里的鸡肉,又看了看陈国公,欲言又止。
陈国公瞪池青一眼:“瞅你师父干啥?”
池青指了指他碗里那块鸡肉:“这可能是您养的鸡。”
陈国公整个人都是一怔,然后毫不犹豫吃下了那块肉。
池青:“不是感情深厚着么?”
陈国公意犹未尽咂咂嘴:“是啊,明日得再让那丫头宰两只鸡下去陪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