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青和江芝莲跑到急救室的时候,门刚好开了。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拧着眉头朝姚小望说道:“孩子走了,你进去看一眼吧!”
姚小望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但衣袖里的手却在不住地颤抖着。
他茫然地抬起头,视线转了一圈,才定在江芝莲的脸上,“你陪我进去吧?”
“好……”江芝莲跟在姚小望身边,一起走进急救室内。
护士们正在清理药品,整理急救器械。
见到有人进来,她们便退出了房间。
离开时,其中一个护士提醒了一句,“给你们五分钟时间,一会儿这间房还要用。”
江芝莲艰难地开口说了一个字,“好。”
姚安安躺在急救台上,显得非常瘦小。
她身上没有外伤,没有流血。只是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看起来无比的苍白。
姚小望向前走了三步,在距离急救台一米的位置处就停了下来。
江芝莲以为他会痛哭,会对闺女说点什么。
但是他平静地沉默着,没有流泪,没有开口讲一个字。
小姑娘头上还绑着江芝莲前一天给她绑的麻花辫,折腾了一夜,又经历了一场抢救,辫子已经散开了,有些凌乱。
乱得让江芝莲心里一阵阵发酸。
姚小望就这样站了五分钟,视线一秒都没有离开过闺女。
一个护士走到门口往里面看了一眼,原本应该是想催一下的,不过没忍心,又退了出去。
“姚小望……”江芝莲轻唤了一声。
姚小望身子晃了一下,缓步上前,来到闺女身边,从她的衣服里拿出钢笔,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你——”姚小望用力咬了咬嘴唇,才继续说道:“你给安安唱首歌吧!就她教你的那首小燕子。她喜欢这个歌,你送送她……我,没学会……”
江芝莲心口闷得慌,嗓子眼也堵得难受。
不过她还是压了压情绪,小声唱道:“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唱完第一段,接着便是第二段,一直唱到了最后,“小燕子,告诉你,今年这里更美丽,我们盖起了大工厂,装上了新机器,欢迎你,长期住在这里。”
他们走出急救室之后,姚小望问了一句,“后面那段,安安没有教你吧?”
“嗯。”江芝莲闷闷地应了一声。
“原来你早就会唱了啊……”姚小望低着头,肩膀也是塌着的,“小江,谢谢你。”
“不用……”江芝莲觉得自己承不住这声谢谢。
她没能帮上什么忙。
“认识你和小孟,安安很开心,她从来都没有像昨天那么高兴过。她是带着希望,开开心心地走的。”姚小望默了良久,又道:“这样挺好……”
孟青捏了捏姚小望的肩膀,“需要我们帮忙处理后事吗?”
“不用!”姚小望抬眼看向孟青,“你们忙你们的去吧!今天不是要转院吗?”
孟青没再多劝,只道:“以后联系。”
江芝莲虽然想留下来多陪姚小望一会儿,但孟国辉转院的事情也比较紧急,不好多耽搁,所以她只好直接道别,“那我们就先走了。”
“等等!”姚小望突然伸手扯住了江芝莲的衣袖。
江芝莲收回迈出去的腿,看向姚小望,“嗯?怎么了?”
“那个——”姚小望顿了顿,说道:“你之前说,你是开饭馆的?”
江芝莲点点头,“是啊!”
“你说我馒头做得很好吃,是吗?”姚小望小声问道。
“嗯,特别特别好吃!”江芝莲加重语气,强调道:“我吃过那么多馒头,你做得是最最好吃的!”
姚小望鼓起勇气问道:“那我可以到你的饭馆里做馒头吗?”
“可以!”江芝莲想都没想,半秒钟都没有思考,直接给出了答案。
姚小望愣了愣,“你不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江芝莲一脸认真道:“你这样的天赋型白案高手,又吃得了苦,我求都求不来呢!还需要考虑什么!”
“哦……”姚小望不确定她是在安慰一个刚刚失去闺女的父亲,还是真的觉得他馒头做得好,好到可以不需要考虑就被雇佣。
江芝莲看姚小望的表情,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现在你可能意识不到自己有多厉害,以后你就知道了。”江芝莲找出纸和笔,写下了素食馆的地址和电话,“再给你写一份,别弄丢了。我们可能一个礼拜之后才能回去,如果你先到了,就找个地方住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店里的老高。”
姚小望收起地址,点了点,“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就过去。”
“那行。”江芝莲笑了笑,“那咱们过段时间在大湾县再见了。”
“好。”姚小望目送江芝莲和孟青离开。
当天晚上,姚小望就去找了乔村长,直截了当地说了卖祖屋的想法。
村长冷笑道:“卖祖屋?那个祖屋是你的吗?”
“我爷爷留给我的,我有地契。”姚小望双目赤红。
村长想了想,说道:“那行!我给你两百块钱,你卖给我吧!”
“两百?”姚小望不太清楚祖屋能卖多少钱,但两百块,这也太侮辱人了。
“嫌少啊?那就算了。”村长摆摆手,直接赶人,“赶紧给你闺女办后事,别想这些有的没的。跟俩外地人呆了两天,把脑子都给整坏了。”
姚小望咬咬牙,没动地方。
要是村长不点头,这个租屋肯定卖不出去。
如果是别的事情,他也就不坚持了,能妥协就妥协。
可是这事儿必须要解决,而且越快解决越好。
姚小望握紧拳头,双膝一弯,跪到了地上,“村长,我求您了。您点个头,我自己找买家。”
村长眯了眯眼,“你是铁了心要走啊?”
“是!”姚小望点了点头。
“那就五百吧!不少了。”村长抽了两口烟,“我买下来,让乔六在那养狗挺好的。虽然屋子不大,但门口挺空旷的,围个栅栏,可以弄个像样的狗场。”
“用我家的祖屋,养狗?”姚小望一脸不可思议。
这不是对姚家一脉,**裸的侮辱嘛!
村长吐出烟圈,不急不缓道:“这都是受那俩外地人的启发,我看养个厉害的动物挺有用的。我问过了,乔六之前养的那些狗品种不行,差劲得很!养的话,就要养那种真正凶悍的!听说藏獒不错,跟狼一样厉害!”
姚小望没有听完村长的话,起身便走。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屋里屋外,冷冷清清。
媳妇不在了;
闺女也不在了;
空荡荡的祖屋,只剩下他一个寂寞的人。
没有烧火,没有点灯,姚小望在冰冷、黑暗的房间里一坐就是一夜。
早上三点多的时候,他缓缓站起来,出门捡了一筐又一筐的柴火。
在床上、地上、窗前、衣柜里、灶台旁,铺满了干树枝、杂草和秸秆……
姚小望收拾出来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装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一件闺女穿过的小棉袄,媳妇嫁给他时戴的银镯子,还有一张祖屋的房契。
钱和地址揣在了身上,这就是姚小望离乡时带的所有东西了。
爱的人,都不在了。
他也就别无留恋了。
姚小望手中躺着一个小小的火柴盒,他取出一根火柴,滑燃,向前抛去。
小火苗很快就变成了一大团火焰。
火光照亮了他的脸。
他笑了笑,又取出一根火柴,点燃,抛出去。
就这样,第三根,第四根……
姚小望绕着祖屋走了一圈,点完了一整盒火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