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4的意识陷入混沌，迷蒙中，他听到了许多嘈杂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在来回地走动。

“您好，我是联邦总理柏崇原。感谢您参与重启计划，您的记忆将被传输至三十年前，请务必将计划的内容传达，机器将于三分钟后启动，请做好准备。祝您一路顺风。”

“三”

“二”

“一”

“启动。”

“成功了吗？”

“好像成功了。”

“不。他没回到三十年前。时间错了。”操作员的手指在显示屏上翻飞，发出绝望的嘶吼。

“他回到了三千年前。他为什么这么做。”男人的声音喑哑，表达出了他的难以置信。

“怎么会这样，现在该怎么办。”

“没有办法，他是唯一存活至今的机甲人，只有机甲人的大脑可以接受跨越时间的记忆传输。”男人看了一眼已经从人型散落一地的金属块，意识到唯一的机甲人已经不复存在，他发出认命的声音：“重启计划失败了。”

“人类果然要灭亡了么。”

“不，我相信他。”柏崇原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他不但是一位伟大的机……”

意识逐渐归位，声音渐远，视线却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看到了处于大脑控制室中的正在融化的自己，一同在融化的还有那个‘大脑’，金属融化成液体在地面汇集，却没有损害控制室内的其它东西，天花板，墙壁，地板，甚至交错的连接线都完好无损。

消失的只有那个大脑和1024，或许还有之前掉落在地上的那个迷你大脑。记忆中那场天崩地裂的爆炸，没想到却是这样悄无声息的融化。金属液体在地面缓慢相融，互相消耗，越来越少。

……

一个老妇立在只剩她一人的家里，面对挂满了遗照的墙壁，双目充红喊恨说道。 “都是那些机甲人害的，它们不得好死。”

……

“救救我们，谁可以救救我们。”女人抱着她生病的孩子在医院门口绝望的求助，她的皮肤已经开始畸变出现黑斑，而医院早已被许多和它们一样的人围的水泄不通。

……

“不，不要带走我的狗，它是我唯一的家人了。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流浪的瘦弱少年双膝跪地，紧紧抱住自己的大狗不撒手。执行抓捕任务的成年人却没丝毫的迟疑，他们快速的从男孩手里抢走狗，留下一句：“要怪就怪散播病毒的机甲人吧。”

……

各种惨绝人寰的哀嚎汇成一副巨大的拼图涌入1024的脑海，针扎一样的疼痛刺激着他睁开了眼。看到的是一个正埋首干活的男人，他穿着背带围裙，上面别满了工具，一手拿着烙铁一手拿着锡丝，正在自己的腹部缝缝补补。劣质的锡丝冒出呛人的烟雾，男人时不时需要停下来等烟散了再继续。

“你在做什么？”1024冲他喊。

对方充耳不闻。

1024急的伸手去阻止，却径直从那人身上穿了过去。他愣了愣，回头看，发现一堆烂铁一样的真正的1024正瘫在地上无声无息。

还在梦里，原来自己仅仅是个看客。

男人是个技术人员，他修复了机器人1024作为他的助理，照顾着他的生活起居。灾后重建任务繁重，制造小太阳、人力发电机、生命探测仪、脱水机等等都需要他们这些人去拆解步骤后下发工厂，忙起来的时候几个月都要呆在实验室里。

而看客1024被迫默默的跟着，他无法离开身体太远，灵魂好像被困在这里。他尝试着和机器人1024对话，却得不到回应，只能冷眼旁观所发生的一切。

在病毒爆发中幸存下来的人类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机甲人身上。机器人1024的情绪一天比一天难过，在无人处独自忏悔，无悲无喜的机器人外表下掩盖着他自己内心真实的情绪。

这种难过的情绪也影响了在一旁看着的1024，他呐喊：“不是的，大脑是自己毁灭的，不是你的错，和机甲人也没有关系，我没插入病毒它也爆炸了。”可惜他只是一个看客，他的灵魂无人看见，他的呐喊无人听见，只是徒劳。到后来看客1024也麻木了，不再反驳什么。

时间流失，情况似乎在变好，也似乎没有。

人们不再生病了，地质灾害不再发生了，可太阳却消失了，天空中是核辐射灾难后囤积不散的黑色浓云，阳光无法穿透，世界陷入永夜。几番痛苦求生，人类中算重新恢复秩序，在灾难来临之前就建立的地下避难所被启用，成了最后港湾一般的存在，收拢着四面来的难民，负载满满。

避难所的天幕每天会定时发出温柔的光，但还是能感觉到人们依然生活在恐慌之中。年轻的技术人员已然老去，成了所里德高望重的博士，他的健康不再，平日里需要坐轮椅来维持出行。笨重的机器人1024推着他在人造的星空景观下散步。男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这个陪伴了自己数十年的机器人聊着，突然看着星空泪如雨下，他开始自言自语：

“我教你怎么给自己更换零件吧，你代替我看下去，看看太阳还会不会再出现，看看人类最终的结局到底是什么？”

飘在空中的看客看着抱着机器人1024大哭的博士，视线逐渐模糊。

再睁开眼，1024已经回到了快乐之土的小房间内，混乱的记忆还未完清晰，他再度看了看自己的手脚。嗯，是人类的手。

1024陷入长久的懊悔是因为它以为是自己的原因造就了人类的灾难，可只有在空中飘来飘去的看客知道，就算没有插入病毒，大脑也还是被融化了，这个账不该算在自己头上。

他没有看到更多，书本里的光球无数，还会有一下个梦境吧。不管如何，他不想背负1024的愧疚，他根本没有犯错。而且他现在失去了机甲人的身体成了普普通通的人类男孩瓦瓦，他也只想做瓦瓦。

“水，水。”

世安的声音一下把瓦瓦从梦境的情绪中拉回现实，匆忙下地去给他端水。

一碗水没两口就喝没了，瓦瓦替世安擦着下淌的水渍，感觉到他仍然烫的厉害。“怎么会，还是这么烫。不是吃了药吗？”瓦瓦的声音有些惊慌，他可还记得，发热是会让人永远起不来的。

“没有用的，她被骗了。这里是快乐之土，根本没有药。只有过期的垃圾和参了沙的废物。”

“那该怎么办？”

“熬的过去，就过去。熬不过去，也就是虚弱点，没事的。”

“……”

“瓦瓦，别怕，也不要自责。这和你无关。我很高兴能平安带你回来，是我的职责所在。看到你愿意说话了，我真的挺开心的。”世安状似无所谓的摸了摸瓦瓦的脑袋，头顶的小呆毛被压下去又弹起来。

“瓦瓦，你的家在哪？黄金城么？”

“我都不记得了。”瓦瓦低下了头。

\"难怪。修女一般不会带你这么大的孩子回来。\"世安捻了捻手指，开口：\"不过像你这么好看的小孩应该是黄金城里的，快乐之土生不出来，废土平原也不太可能。可惜我们都进不去黄金城，不然还能帮你找找家人。\"

世安和瓦瓦念叨了一会，熬不住身上的热意和困倦又躺下休息了。瓦瓦挑开他盖在身上的薄被，因着他侧躺的姿势，轻易的就看到了他从肩头到肋骨的伤痕，没有包扎没有涂药，就这么裸露在空气中，伤口已经做过清洗，但皮肉翻卷处仍是黑青一片，黑色深的像毒液浸在血肉里。

这黑色浸染的皮肤像极了梦境里那些求医无路的病人，他们称这种情况为辐射感染，是当时无法救治的疾病。而1024作为机器人，因为不会感染，也做了很多的救助工作，瓦瓦跟着它见识了许多人间悲凉。

这黑色浸染的皮肤也很像他早上刚刚搓过的蜒蚰虫。瓦瓦伸出了手指，小心翼翼的靠近。

手指触碰到了。

血肉中的黑色像有生命一样游动起来，涌向1024的手指，直至完全吸收。瓦瓦看向脑海中的书本中央，那根原本跟着蓝槽一起清空的红色柱子果然上升了一些。

看到世安的伤口恢复了正常人类该有的鲜红，瓦瓦安心了一些，想着这样应该能好了吧。

可事与愿违，世安的体温越发烫了起来，灼热的温度刺激着他精神萎靡，控制不住的小声胡言。瓦瓦不停用凉水将布沾湿给他擦拭身体，希望热度能够被带下去。

瓦瓦在梦境里见过1024将发热的人泡在冰块里降温，可他现在没有药剂，也没有冰块，那些经验都不适用。瓦瓦反复搜刮大脑里的记忆，企图寻找处理当前情况的方法。

似乎想到了什么，瓦瓦将湿布盖在了世安的脑门上就去点碳了。

炭炉上的罐子里还有一点点昨天剩下来粥，稀薄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没有清洗，而是直接往罐子里加入了凉水，接着他用意念从书本格子里取了一大块姜出来，掰了两下用水冲了冲就直接丢了进去。

炭炉加热的速度很慢，费好一段劲才把水煮沸，稀薄的米粒和明晃晃的姜块在水里打着滚。瓦瓦盯着它沸腾了一会，装起了一碗滚烫的生姜水。

世安听到瓦瓦在喊他，意识不清的他迷迷糊糊中遵照着瓦瓦的指示喝了好多又烫又辣的水，发了一身汗。这让他舒服了一些，随后是再次的睡去，只是这一次没有再伴随着无意识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