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江平低声对越知说：

“上面的人对酒楼那件事很在意，让我一定要判出真伪。”

“我等会儿去和老板聊一下，看她怎么说。”

“你就见缝插针，开口询问她药理相关的事，看看她究竟会不会医术。”

越知生性腼腆，试探人这种活儿对他而言，无异于上刀山下火海，但事关重大，他叹着气点头同意。

林江平扯他袖子，低声快速说道：“你到时候别又尴尬了啊。”

说完警告的话，林江平让店小二去找老板过来。

越知又开始心中建设：套话套话套话.......入魔症入魔症入魔症......

一想到要和陌生人交流，越知心中的恐慌和紧张达到了巅峰，在极度的紧张中，他竟有一瞬间的晃神。

入魔症......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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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火入魔症乃不治之症，即使药王谷钻研出可以延缓症状发作的方子，但终究只是拖延时间，让病患苟延残喘多一时间。

时间一到，阎王收人，大罗神仙也难救。

这是江湖人人皆知的事情。

刚开始出现入魔症时，没有人当做一回事，直到这场病如同疫病般波及江湖所有门派，多数武功高强者忽然暴起杀人，嗜血凶悍，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门派内的亲朋好友没有防备，在上前打招呼的时候，眨眼间便被摘下人头，血流满地。

那段时间的江湖就连风中都带着血腥味。

随后那些门派终于反应过来，互通消息后才发现这样的症状并非一家所有，也并非几人发作。

任何习武者都有可能发作，武功越高强者发作可能性越高，破坏力也越大。再不做措施，只怕生灵涂炭。

危难当前，所有门派只得抛却之前种种恩怨和龃龉，同舟共济。

他们纷纷搬至远离普通百姓的域外之地，在中间建起一道高大的城墙隔离，并抽调各门派精英弟子创建衡山盟，其中有部门专责缉拿流窜的入魔者。

药王谷独立于衡山盟，却也划出专门的人员来研究入魔症，越知就是其中翘楚。

当越知看到程瑞真带着清醒的白逸水来到他面前，心中的波动不亚于海底地震，山洪暴发。

越是研究入魔症，越是知道让一个入魔者清醒过来难于登天。

从病症发作到死亡，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

在详细盘问过接触过病发者的人后，药王谷发现病患们的衣食住行与其他人无异，并且密切接触的人也没有大规模爆发入魔症。

初步排除瘟疫的可能性。

他们转换思路，又去调查这些病发者的生活习惯等等有没有相似之处。之前各个门派天南地北，生活习惯迥异，地域不同的病患习惯并不相同。

思路再次被阻断。

药王谷最后只得解剖尸体，但还是没有找到病因。

最后药王谷一行人翻遍古籍，不断试药，才精炼出延缓发作的药方，但仅限于此。

在这期间，又有许多人爆发入魔症，他们在精疲力竭中，带着狰狞的面目死去。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医馆永远充斥着呜咽声和抽噎声，越知有时候也分不清这儿是医馆还是停尸房。

他的同伴疲倦、麻木地问：

“这真的是病吗......”

——还是说，这是随机降下的天罚。

在场所有医者都明白他的未尽之语，纷纷沉默不语，他们静静的看着哀嚎的生者，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药味。

良久，终于有人说话了，很轻的一声叹息，仿佛下一秒就要消融于空气中：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

“越知，越知，啧......越知！”

林江平见越知迟迟没有反应，干脆杵了他一胳膊。

越知立刻回神，有些茫然对上老板的视线，迷惑地啊了一声。

他不过走神了一会儿，林江平就和老板宋息打得火热，聊得有来有回的。

这会儿林江平已经把话题引到越知身上，他连忙提醒道：

“你不是说想要问一下老板药膳的问题吗？”

林江平笑着和宋息说：“嗐，他之前听说你一碗汤就治好了入魔者，非得说你这而有好的药膳卖，想要问问你的那碗汤里加了什么。”

今天就有无数食客问过宋息这个问题，因此她也没觉得奇怪，她都总结出模版了：

“就是寻常药材，那位贵客能清醒也是误打误撞的，不过我们这儿的确考虑要出几道药膳，过几天还请二位来捧场。”

敷衍客套话+趁机打广告。

新品热度这不就蹭到了吗。

或许是因为刚刚沉重的回忆，越知紧张的情绪被压制了下去，他开口道：“这汤里是否加了寻风木，增味花，铃窗子......”

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回忆思考味道，最后加上一个“百树子。”

越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百树林味道独特，带有甘甜味，适量加入可以提高汤的鲜味。”

宋息做出了然的样子，说道：“原来如此，那我下次在汤里加一些提升鲜味。”

她赫然道：“我对医药一窍不通，若非客人说起我还真就不知道呢。客人很懂医理，您是做大夫还是有家学渊源？”

越知没有回答后面那句话，只是补充道：“还是不要把百树林放入汤好，虽然百树林是很常见的滋补药材，但有人过敏，吃了或许会危及性命。”

宋息哎呦一声，像是受了惊一样，说道：“幸好客人说全了，不然我要是真加进去让其他客人过敏，那可就罪过了。”

她笑眯眯地说道：“客人的味觉真灵敏，对药材也很熟悉，喝了几口汤就能把里面的材料猜的七七八八。”

“只是，”宋息依旧和气地笑着，然而言语间却露出锋芒：“除了那一天外，我就再没做过同样的‘汤’了，您是怎么喝到的呢？”

完了，给发现了。

林江平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们之所以不表明身份探话，是因为之前老板对白逸仙他们明确说了不想掺和衡山派的事情，如果再次以衡山盟人员的身份套话，估计只会得到敷衍。

林江平刚想作揖赔个不是，宋息却连连摆手，笑盈盈道：

“这事儿不重要，您二位也不必解答，反正我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说了估计我也没话题可聊。”

“那边还有客人要我招待呢，二位慢慢享用，我先过去了。”

说罢，老板去招待门口刚来的客人，只留两人在饭桌上面面相觑。

两人相互盯了一会儿，越知主动开口道：“从刚刚的谈话来看，这老板可能是真的不会医术。”

“怎么？”林江平回忆道：“百树林不能放汤里？还是说它的味道不是甘甜的？”

越知摇摇头：“不是。”

林江平继续猜：“它有毒，根本就不能碰？”

“不是。”

“啧，到底哪有问题？别卖关子了。”

“这味药根本就不常见，”越知如实交代：

“因为那是我瞎说的。”

林江平：“......”

“你这说明不了什么，说不定人家谦虚，不轻易质疑未知的事物。”

越知平静地望着他，黝黑的眸子无波无澜，他忽然说道：“常见的文房四宝有笔、墨、纸和阿扎林。”

林江平下意识问道：“什么是阿扎林？我没听过文房四宝有......”

他忽然意识到越知的意思，声量越来越低，沉默了一会儿，才皱着眉说道：

“你这个类比不对，毕竟文房四宝我们很熟悉，而且四宝就那几样，突然冒出一个不了解的东西当然能意识到。”

越知语气平淡道：“一个合格的大夫首先就是得熟悉药材，既然说是常用那一定是听过的。”

“药王谷的弟子都要学12年才能出师，要是真如阿逸猜测那样她是从医学世家出来，只怕更为严苛，出师时间只多不少。”

“12年，还不够时间背常用药材吗？”

林江平语塞，越知内向不喜社交，遇到陌生人甚至说不出话的形象总是容易让他忽略这个人在医术领域是佼佼者的事实。

他启蒙时都是用药典来做认字范本，每日埋头背药理。在这个人眼里，熟知天下药材是基本功，否则配不上懂医术三字。

林江平皱着眉头说：“如果酒楼老板没有故意误导我们，那她的确是不懂医术。”

越知有些不解：“为什么你们认为老板会骗你们自己不懂医术？”

“会医术难道还能招致杀身之祸？她要是不情愿加入衡山盟，你们也不会杀了她吧？从这点来看没什么好隐瞒的。”

越知无法理解这些人的弯弯绕绕，能直说的事情为什么非要七拐八拐。

林江平无奈地看着他：“你没见过无理取闹的病人和家属？”

越知一头雾水：“有啊，但顶多是吵了一些，又或者动手，反正不会危及性命。”

林江平摇摇头，长叹一口气道：“越知啊，你以后还是少出药王谷吧。”

越知觉得这人的感叹来得莫名其妙，他自动屏蔽林江平慈爱且带着担忧的目光，回归正题，说道：

“既然老板不懂医术，那她手头上应该是有方子可以治疗。”

话音刚落，酒楼大门忽然传来巨响，木板断裂的声音引发在场食客的恐慌。

大家纷纷叫嚷起来。

如同蜜蜂聚集在一起嗡鸣，如同数千只鸭子齐声嘎嘎。

大厅中央的宋息被到处乱窜的客人碰得东倒西歪，她艰难地扶着桌子保持稳定，有些茫然地看着声音来源。

“......”

慌乱的人群，摆件和桌椅组合被砸烂的声响.......

似曾相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