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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母用长长的箸夹起一块块饼,放在碗中,端至矮桌上。
众人围坐在矮桌旁,眼神落在胡饼上,良久也不挪动半分。僵持许久,温延才拿了一块胡饼,吹散热气,咬了一口,烫得他直吐气。
“呼呼呼......烫烫烫”
温枝意忙给他倒了一碗水,置于他面前。
“莫急,稍待些再吃。”
她也拿了一块胡饼,咬了一小口,热乎乎的气散发出,紧实松脆的饼皮夹着醇香的羊肉荠菜馅料,荠菜的清香,融入了羊肉的鲜嫩,倍感鲜香,是叫味蕾难以忘怀的滋味。
她余光瞥见温父,只见温父已无往日儒雅气质,大口咀嚼吞咽着胡饼,那双舞文弄墨的手也沾满油渍。
视线再往旁边移,温母小口吃完胡饼后,用手帕轻轻擦拭他手中油渍,一副恩爱的模样,另一旁的温延则是打了个小饱嗝。
温枝意瞧着这幅场景,灵光一闪。
如若是在报纸上绘下这幅场景,再配上些许令人能够长久记住的广告词,兴许会更佳。
将这份报纸作为主报,张贴在人流最大的地方,叫一些人记住,口口相传,定然也能扩大报纸的影响力。
温枝意揣着这个想法,胡饼也顾不上再吃了,自顾自回了闺房。
可她握着毛笔,正欲作画,却犯了难。
她根本不会画画!这该如何是好?不如找阿耶问问?
温枝意拿着纸张又急匆匆地走到书房,她凝着眉,美眸在屋内扫视一圈,并未寻见温父的身影。
地上那张薄薄的宣纸却是吸引了她的注意,温枝意拿起宣纸一瞧,只见简易线条所画的火柴人张牙舞爪地坐在桌凳上,面上五官不齐,偏离线条,手里还拿了个圆球。
温枝意咬着下唇,仍旧是憋不住笑意,少女清脆的笑声止不住。
“阿耶于诗画一方面,甚是没天分。”
温枝意将这幅画摆回桌案上,用镇纸压好,叫微风吹不走,转身便瞧见了温父。
温父视线在宣纸上停留片刻,摸了摸鼻尖,有些尴尬。
“咳,意娘寻为父是有何要事?”
温枝意答道:“想寻一画师为我报纸,作画,父亲可有何荐?”
温父眯着眼睛思忖片刻,才回道:“城北临南街倒是有一坊间作画铺,专为平民百姓作画。”
话毕,温枝意匆匆忙忙便走了,已近黄昏,她倒是怕那画师归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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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轱辘转动着,马车上的帷裳被一双白净的手撩起,露出一张杏腮桃颊的面容。
温枝意的视线落在坊间的摊贩上,身着灰色短打的摊贩们纷纷收拾着家什准备归家,坊间的门上都挂了歇业的牌。
温枝意蹙了蹙眉心,忧愁写进眼底。
她担心,画师已经归家。
她放下帷裳,红唇微张,朝着外头驾车的车夫喊道:“车夫,再快些。”
车轱辘转动的声音稍稍大了些,马车内也是颠簸得很。
温枝意的手紧紧扒在车窗上,指节都泛着白色,她低声嘟囔了一句:“漂移的公交车也没这么陡,颠得人心烦。”
伴随着马叫声,马车一个急刹,险些将温枝意给甩了出去。
她深呼吸几下,给自己顺顺气平平惊惧,这才将那颗要飞出去的心安回了原地。
她发誓下次再也不体验极速人生了。
车夫将轿凳放好后,才喊道:“姑娘,到了。”
温枝意提着裙子下车,她抬头,一眼望到店门前的牌匾,上面用粗大的毛笔字写着:常家画铺。
她正欲往前一步,便瞧见从里头走出来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他拿着小木牌正准备关门。
温枝意见状忙叫住他:“请稍待片刻,店家,小女子欲购画一幅!”
那青衣男子转过头,负手而立,细细端详了温枝意一番,最终还是摆手拒绝。
“姑娘请回吧,已近黄昏,在下要归家了,姑娘明日再来吧。”
温枝意从袖口处捻了一条帕子,捂住口鼻轻轻咳嗽几下,寒风一吹过来,她咳嗽得更剧烈了。
她水润润的眼眸望向画师,秀气的眉目间裹挟着化不开的忧愁。
她捏着嗓子用轻柔柔的嗓音低声说道:“明日吗?小女子怕是时日无多了,想叫画师为我作一幅画好贴在床前,叫我足不出户也能瞧见外头的热闹景色。”
温枝意语毕,身形晃了晃,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挪动几步才站稳。
她失望地看了一眼画师,转身正欲踏上马车时还差点磕在门框上,故作自言自语道:“明天,也不知我还有几个明天啊。”
那男子满脸愧疚之色,犹豫再三,终是妥协道:“也罢也罢,与你作画一幅也用不了几盏茶功夫,姑娘进来吧。”
温枝意转身,眼神都亮了几分,微微躬身行了个礼。
“多谢店家,实在感谢。”
温枝意跟在常画师身后,进了店门。
映入眼帘的便是挂着满满一墙的画,其中大多是画的人,上有达官贵人,下有平头百姓。有歌舞宴会亦有耕种纺织,包罗万象,百态人生。
“请坐。”
温枝意依言落座在桌凳上。
“店家,可否为我作一副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吃饼的画。无需太过刻意,正常随意即可。”
常画师奇怪地看了温枝意一眼,但也未曾多说什么,只是挽起袖子,握着笔细细画着。
温枝意低垂着眼帘瞥了几眼,最后慢慢瞪大了美眸,满是吃惊。
这男子,画技惊人,速度也是飞快。
温枝意眼睁睁地看着他才用不到两刻钟的时间,便完成了一幅完整的画,
画上四人栩栩如生,父母慈爱,孩童儒慕乖巧,人人手中拿着块饼,一齐享用,好不快哉。
温枝意满意地捏着宣纸,明艳的脸上浮现出笑意。
常画师急忙提醒道:“诶诶诶!小心些,墨还未干可别糊作一团。”
温枝意闻言忙将宣纸放回桌案上,连连称好。
待墨水干透后,温枝意才小心翼翼将宣纸收好,付过银钱后才坐上马车。
天色已经黑了,街道上只余几家坊间开着,温枝意往车窗外瞧时,几乎瞧不见一人,回到城东时才瞧见一群官员陆陆续续出来。
她仔细瞧着这熟悉的路段,马车慢慢往前行驶,鸿胪寺门前的石狮映入眼帘。
而拿漆红大门内走出一人,面容清隽甚是熟悉。
这不就是先前那官员吗,入夜才放衙,当真是有些可怜。
温枝意眼中闪过同情之意,摇摇头,放下帷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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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初起,天地微曦。
温枝意落座在雕版印刷店铺内,静静等待印刷结果,石块碰撞的声音渐渐消失,店家抱着一沓纸张,满目愁容。
“姑娘,你这纸张不行啊,印刷出来模糊不清,大多数纸张都烂了。”
温枝意一惊,接过那沓纸一张一张翻阅着,竟然没有一张是完好无损印刷清晰的,全是废稿。
她叹了口气,向店家投去求助的眼神。
“店家可知哪种纸张便宜又适合印刷?”
店家摇了摇头,满是歉意。“实在抱歉,姑娘,在下于纸张并无研究,这套雕版也只是勉强会用。”
温枝意抱着那沓废纸,秀气的眉毛拧成个‘川’字,垂头丧气地往门外走去。
“姑娘!鸿胪寺那位主簿大人是在下店中常客,他携带的纸张到此印刷皆完好无损且印刷清晰,想来是对雕版印刷颇有研究,不若姑娘去向他请教一番?”
温枝意转身行礼,谢道:“小女子多谢店家。”
她依言至鸿胪寺门前,抬头望着那块牌匾,脑海中浮现出那抹绿色的身影。
先前常常碰见的那人,似乎也在此当官?
她迈步走过去,却被门前的守卫喝住:“姑娘止步!归家去!鸿胪寺门前禁止逗留!”
温枝意瞧着那两守卫一副严肃忠直的模样,也只好后退回马车上。
“车夫,先稍待着,等官员放衙。”
温枝意在马车内,等待良久,频频将帷裳掀开,却只见鸿胪寺大门紧闭。
她渐渐显露出困意,坐在马车内东倒西歪,最终半靠在马车上小憩。
不过几个时辰,哄哄闹闹的人声从马车外传来。
温枝意睁开双眼,揭开帷裳朝外看去,只见鸿胪寺门内陆陆续续出来了许多官员。
她顿时清醒,急急忙忙下车,抱着一沓纸张小跑过去,喊道:“大人!主簿大人!”
路过的官员纷纷转过头来瞧她,有热心的官员回了一句:“姑娘寻他何事啊?”
温枝意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答道:“回大人,小女子想向主簿大人请教些事。”
那官员扭头往后喊道:“秦大人!秦霁!”
秦霁正思忖着西北的朝贡事宜,压根未听见有人唤他,还是旁边的官员用手肘撞了撞他。
“叫你呢,秦霁。”
秦霁这才反应过来,抬起头,狭长的眼眸眯起,冷声道:“何事?”
“有位姑娘寻你。”
姑娘?
秦霁视线在门前扫视一圈,最后落在温枝意的脸上,又是那张面容。
又是她,近日常常碰见的那位姑娘。
温枝意眼眸中闪过一丝意外,她未曾想过店家所说的那位精通雕版印刷的主簿竟然是前几日碰见的那男子。
这实在是巧了,原来他叫秦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