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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守卫脚步一顿,显然是听见了秦霁的话,他慢悠悠地转过身,动作有些僵硬,“回大人的话,属下已经忙完了,今日便是来复职的,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他面色有些怪异,眼神似乎在躲闪些什么,并不敢看着秦霁,行为举止实在叫人生疑。
秦霁手负在背后,边走边说,“跟我来。”
他的声音很淡,面色沉静如水,叫人看不出端倪。
温枝意没有出声,跟着秦霁一同前进,只是在听见众人议论声时,面上显出满意的神情。
“不会是张守卫吧?”
温枝意顺着人声看去,那人神色有些吃惊。
“啊?他前几日不是告假吗?”
“你傻啊,他告假就是借机干......”
温枝意没听全便随着秦霁踏入了房间内,秦霁落座在桌案旁边,他顺带还挪了挪一旁的桌凳,向温枝意抛了个眼神,示意她坐着。
温枝意坐过去,很自然地拿了张宣纸铺平,又握着毛笔,做好写字预备。
秦霁端正地坐在她的旁边,眼神落在桌案跟前站着的张守卫,“张守卫是何时归家的?哪日?几时从鸿胪寺离去,又是几时至家门口的?”
他的语气冰冷,不带任何一丝情绪。
张守卫同秦霁对上视线,那双漆黑的眼眸几乎要将他看透。
太阳被乌云遮住,门前的阳光也散去,叫着屋内没了光源,昏暗了几分。张守卫额间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缄默不语。
秦霁也不发一言只是直直地看着张守卫,视线不挪动半分。
在这压抑的气氛中,张守卫仿佛置身于牢狱内,眼前的秦霁和温枝意便是拿着鞭子,鞭挞他,在他被摧残得体无完肤之时,才逼问他桃花大盗的消息。
这个认知让他一惊,他忙敛了神色,“五天前,属下是五天前归家,约莫申时正刻归家,酉时正刻至家门口的。”
温枝意手腕动了动,记录下,又抬眼问:“可有人瞧见你?”
张守卫沉默好一会,随后摇了摇头。
温枝意嘴角微扬,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别这么紧张,只是例行询问罢了,你再仔细想想。”
她的声音轻柔如潺潺流水落人心间,似在劝慰张守卫。
张守卫被这个笑容晃了晃眼,怔了怔,直到旁边一道轻咳声才回过神来。“啊,有!我归家时,邻居阿婆曾瞧见过我。”
秦霁面色沉了半分,接着问道:“为何请长假?什么缘由,务必细细道来,不得有半句隐瞒。”
张守卫眼珠子一转,手不由自主地抠了抠裤子。
“我家表弟近日要操办喜宴,喊我过去帮忙置办席面。”
温枝意瞧他那副样子便知他在撒谎,但仍旧拿着毛笔记着,“表弟操办喜宴,帮忙置办席面。”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只是念出来与张守卫核对信息一般,记录完毕后,那双澄亮的眼眸意味不明地看着张守卫。
张守卫被她的眼神看着,瘆得慌,多余地补充了一句,“对,我.....就是这样。”
秦霁拿起桌上的镇纸,用力一拍,压在纸张上,那响动似公堂上惊堂木落下,震慑堂下犯人。
他眼神冷淡,视线落在张守卫身上,“前日晚上,你在何处?可有人证?”
张守卫被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前日晚上......晚上我......我在家里,并无人证。”
温枝意点点头,“你切莫紧张,只是常规询问。”
她的声音温和,沁人心脾,令人不由得平心静气许多。
温枝意转过头,看向秦霁,故作埋怨,“秦大人未免也太凶了,常规询问,还是和气些好。”
听似埋怨,但温枝意却冲他眨眨眼,似乎在说些什么。
好在秦霁接收到,佯装发怒,“常规询问尚且说不清楚,怕是心里有鬼。”
语气严厉,吓得张守卫一惊,急急忙忙解释,“实在是秦大人太过严厉,我......有些紧张也是难免的。”
温枝意将笔交给秦霁,起身与秦霁换了个位置。
她撩过鬓边的碎发,视线粘在张守卫身上“既然如此,那便由我来询问。你每日放衙后,一般是去何处?可有人为你作证?”
张守卫正欲回答之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诶呀,这张兄弟回来了怎么也不知会一声。叫我好等?”
那人身着异国服装,五大三粗,下颌处蓄着大胡子,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如峰峦。
他嘴上说着张守卫的话,可自踏入门来,便紧紧盯着秦霁,眼神算不上良善。
秦霁蹙起眉,这是西北来送朝贡的使臣,对他似乎敌意很重,料想是因为前些日子,他在鸿胪寺门前张贴的那张告示,辱骂了西北。
秦霁自座位上站起,拱手行礼,“使臣为何事前来?”
那人冷哼一声,虽对眼前人不悦,但亦行了个礼,“我前来便是寻张兄弟,听闻张兄弟回来了,特来寻他吃酒,主簿也想一同前来吗?”
语气颇有些阴阳怪气的意思,秦霁一听便知晓这人是想直接把人带走了。
秦霁往前一步,挡在张守卫的身前,“本官有要事自然是不便前去的,还请使臣于偏殿内稍待片刻,待事情完毕之后,张守卫自然是会与使臣一道吃酒的。”
他的嗓音温润如玉,但却透出一股强硬,显然是不给放人。
使臣越过秦霁,捉住张守卫的手臂,扯着人就要往门外去,却被一声凌厉的女声喝止。
“慢着,西北的使臣是吗?这张守卫乃是鸿胪寺的人,秦大人是张守卫的顶头上司,把人叫过来问几句话罢了。使臣大人这是要做何?知道的便说使臣大人同张守卫情谊深厚,要一起吃酒,这不知道的恐怕要说使臣大人阻碍我朝臣子做公务了。”
温枝意看了许久热闹,也算是明白事情原委了,眼见着人要被带走,她怎么能够坐视不理。她嗓音传到门外去,已然有人陆陆续续赶来,围在门口,视线都落在使臣身上。
人群将门口团团围住,众人虽默不作声,但却在时辰上前一步之时,齐刷刷地向前一步。
秦霁嘴角微扬,礼貌笑笑打圆场,“使臣若想吃酒,也不必非要张守卫陪着是不是,我们鸿胪寺可还有其他能吃酒的大人,叫他们作陪可好?叫他们领着使臣到南梁最好的酒楼去吃酒。包管让使臣吃个痛快。”
‘南梁’这两个字秦霁特地重读,便是在警告使臣,这里是南梁而不是西北吐火罗。
有几个官员上前几步,将使臣拽着张守卫的手扒开,拥簇着使臣出去了。
使臣频频回头,却被挤得直往前面走,“诶!张......兄弟!改日寻你!”
温枝意与秦霁二人回到座位上,这房屋内也只余他们三人。
温枝意弯唇笑笑,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好,张守卫接着回我的话吧?平日里放衙是去往何处?可有人同你一起?”
张守卫经过方才一遭后,现下已然有些镇定,“平日里放衙便是同使臣吃酒去了,姑娘若不信,叫使臣前来一问便知。”
他语气条理清晰,似乎笃定使臣不会反驳他的话。
秦霁握着毛笔,一笔一画记录着。温枝意笑着点头,“原是如此,自然是信得过张守卫的。”
信他就有鬼了,方才那一出明摆着他和西北使臣有勾连,这说的话半分都信不得。
温枝意又问:“那么几点吃完酒归家呢?”
张守卫挠了挠头,似乎在思忖着,片刻后,“这.....吃醉了如何记得几点归家的。”
温枝意垂着眼帘,手肘轻轻碰了秦霁一下,又用手指在桌面上一笔一画写下两个字:扣留。
秦霁见着那白皙指尖写下的字,他当即起身,温枝意将宣纸折好收入袖口,紧随其后。
二人走到张守卫的旁边,秦霁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什么也没说,只出门前喊住了路过的两个守卫。
“将此房门守住,不许张守卫出门。若是饿了便只叫一人去端着汤水吃食,若是他要更衣,便将夜壶端来。问为何扣留只说他心里一清二楚便是。”
二人拐弯去了西北的房屋,刚踏入门便有人迎进来,“秦主簿前来所为何事?”
“将张守卫的册子与本官瞧上一瞧吧?”
“是。”
那人转过身去在书架上翻翻找找,最后找出一本册子,数了几页。“张守卫父母早亡,独居家中,有一个表弟同他最是亲近,家住在西郊二里的如渔村。”
秦霁拱手谢道,“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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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枝意和秦霁同乘一辆马车,似乎是熟稔了些,秦霁也不再紧贴着墙壁,二人保持着正常距离。
温枝意回想起方才的事,不禁有些好奇,“秦大人为何如此信我的话,还未寻出证据便将人扣留下。”
秦霁转过头,深邃的眼眸涌现出几分笑意,“你我扮作黑脸红脸吓他,他便心神不宁汗流浃背,说话断断续续,实在叫人不能不怀疑他心里头有鬼。原本还不能确定是不是他,直到使臣来闹了这么一出,反而坐实了。”
温枝意眨眨眼,“我现在知晓为何圣人要责令你查此案了。”
她说完便故作深沉地支起手摸了摸下巴,等着秦霁提问。
秦霁一听他这话,顿时有些兴趣,问道:“你从何处知晓?”
“首先,你方才所说缘由其实还有一个,那就是你已经确定鸿胪寺中是有人与此事有勾连的。我猜测是库房那边的线索,圣人也知晓,所以并未让大理寺出面查案,为的就是保全鸿胪寺的颜面。其次,当然是他知晓这事只有你能够解决,我不便议论你的上司,但想必你也清楚,你是更加聪明睿智的人!”
她的语气从认真滑到俏皮,若不是相处了怎么几天,算是对她的为人有所了解,要不然秦霁都要以为她是阿谀奉承了。
秦霁摇头失笑,“姑娘猜得不错,那库房的锁并无破坏痕迹,是用钥匙开的。”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西北吐火罗人外貌参考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