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姐姐,你回来啦!”在薄纱帐里点线香吹烟的陆时敏从帐子里探出头来,两只手却紧紧地攥着纱帐,好像生怕放跑了什么似的。
“你在里头做什么呢?弄的帐子里烟雾缭绕的,也不嫌熏得慌。”陆时芸分外不解。
“嘿嘿”,陆时敏得意一笑,挺直身子炫耀起来,“我困住了足足三只大蚊子!正拿烟熏蚊子呢。看它们还敢不敢咬我一手臂红包了!”
陆时芸头疼地扶额,真想问问这丫头是不是昨夜睡姿不对,于梦中与清人沈复神思相接,否则,怎么解释这般相似的神奇脑洞。
“芸姐姐你看,这些蚊子在烟里飞,像不像仙鹤在腾云驾雾呀!”陆时敏灵机一动,语出惊人。
得,岂止相似,简直如出一辙。
陆时芸面无表情地回道:“像不像仙鹤腾云驾雾我不好说,我只知道你不把帐子给我弄干净了,我就让你今夜到园子里和你那几只大仙蚊一块饮仙露去。”
“啊——?”纱帐里传来陆时敏的一阵哀嚎。
陆时敏缠闹一番,最终还是在美食的诱惑下消停下来,让丫鬟们进内间换了帐子,又重新用檀香将被褥床铺熏了一遍。
“芸姐姐,这下总可以了吧?”陆时芸挽着陆时芸的胳膊,撒娇道。
“嗯,算你过关了。对了,明日旬假,我要和长兄去爬山访友,你要一道去吗?”陆时芸不动声色地问。
“我就不去啦。爬山哪有逛街有意思。二哥哥约我明日去糖水巷,那儿新开了一家铺子,专卖冰雪凉水!有李子、蜜瓜、黄杏、白桃、蜜豆等等不同口味的。二哥哥说了,可以让我挨个尝个遍~”聊起吃食,陆时芸圆圆的鹿眼都泛起飞扬的神采。
啊,看来她的冰块脸兄长料的果然不错。二哥这个笑面虎真是把陆时敏这枚小吃货拿捏得死死的。
“是吗?那到时替我带一份,等我回府了,我也想尝尝。”
“好嘞,没问题~”
·
次日初晨,鸣蝉未起,已有人划着一叶木舟在江中行驶。
此时暖阳已升,金色的晨光自天幕而下,江上的晨雾渐渐消散于阳光中。
谢长渡的好友就住在岷江边的某座野山脚下。
此山无名,罕有人至,岷江上往来的船只也不在此停留。唯有住在江边的渔户偶来探访,寻此间的樵夫购些柴火。
“兄长,你这位好友住的地方这般隐蔽,你是如何与他相识的?”陆时芸于舟中眺望,隐约看见前方有座孤零零茅屋,以一种简陋却孤傲的姿态立于青山脚下。
“说来话长。他姓许,单名一个乔字,原先也居住在眉山镇上。他祖父是眉州有名的杏林圣手。我幼时多病,常去他家医馆寻医问药。他又与我年纪相仿,久而久之,便相熟了起来。”谢长渡语气淡然,但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那平静的眼眸里藏着一丝怀念的神采。
陆时芸向来心细眼尖,自然注意到了,又追问:“后来呢?那他后来为何又搬离了镇子?”
谢长渡垂下眼帘,淡淡地道:“因他祖父病逝了。”
“……原来如此。”
所以是伤心过度才关了医馆,避世隐居?见谢长渡不欲多言,陆时芸也不好追问,只好如此猜测道。
长辈离世,伤心避世,从此独居山林,砍柴为生,自炊自娱,倒也自在。
也许谢长渡月月来此访友,就是来宽慰他的?那她待会儿要不要也注意一下措辞,免得不小心勾起人家的伤心事。
还没见到许乔,陆时芸已经在心中勾勒出一位哀思郁结、敏感脆弱的隐世医者形象。
谁曾知,等船一靠岸,岸上就传来一个吊儿郎当的轻浮声音。
“哟~这次还带了个小美人儿来看我。不错不错,谢子归,你这个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可算开窍了啊。”来人穿着一身粗布短褐,墨发凌乱,用草绳随意扎于脑后,手里还勾着系酒葫芦的绳结。
“?”这个轻浮浪荡子是谁?!
陆时芸微微睁大杏眼,看看不修边幅的来人,又看看衣冠楚楚的谢某人,觉得有些颠覆认知。
“小美人儿,你和这个冰块脸是什么关系呀?咦?”等许乔看清了陆时芸的脸,摸了摸下巴,有些犹疑地问道,“这位小美人儿我以前似乎见过,有点眼熟啊。”
“约摸一个月前,奴随家人行船过瞿塘峡,不幸遭遇风雨,船翻落水,奴被江流送至此地。听兄长说,正是多亏郎君的伤药,奴才得以止血。今日才来致谢,还望无勿怪。”陆时芸一丝不苟地行礼致谢。
谢还是要谢的,虽然这人长着一双多情风流的狐狸眼,右眼角下面还有一颗黑痣,看着蛊人得很,完全与她之前想象的隐世医者模样不符。陆时芸在心里嘀咕道。
“哦~我记起来了。原来是当初那位病美人儿啊。看来这段时间修养的不错,气色比当时红润多了。也不枉——”许乔拖长了声音,缓缓道,“也不枉我们的谢大郎亲力亲为,又是横抱,又是脱衣上药——”
“许乔——”谢长渡沉声喊道,语带警告。
“哟,还害羞上了。行行行,我闭嘴,我不说了。”许乔语带宠溺,抱拳告饶。
陆时芸注意到谢长渡紧抿的嘴角,心下一乐。
厉害呀,这位兄弟,居然能让她这位面瘫兄长有了微表情。
“你俩来得正好。山上莲池的荷花开了,我正打算上山看看呢。你俩一块儿来不?”许乔安静没多久,又问。
“好呀。兄长带我来,除了向许郎君致谢,也是想带我来爬爬这座无名之山。”陆时芸兴然应邀。
·
山翠林幽,山鸟在茂密的枝桠间蹦跳啼鸣。
阳光从密林的缝隙中穿出,漏出几缕金光,照亮了脚下的石阶。林木脚下挤挤挨挨地长着或黄或白或红或紫的野花,山风拂林而过,为行人送来山花的清香。
陆时芸三人拾级而上,一边观赏山景,一边闲聊。
其实主要还是许乔这个氛围组和陆时芸在唠嗑。谢长渡这个闷葫芦半天也说不满三句话,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着,不时看一下陆时芸脚下的石阶。
“这么说,陆娘子在短短时日内就能将县学食堂经营得井井有条,想必不仅在庖厨之道上颇有造诣,于经营一道想必也不陌生。”许乔在谢长渡的冷脸威胁下,终于改口规规矩矩地喊陆时芸“陆娘子”。
谢子归你个闷骚。喊小美人儿怎么了,这是对人家小娘子的赞美。让我改口算什么!你有本事就让人家陆小娘子改叫谢娘子啊。许乔不满地腹诽道。
“略懂罢了”,陆时芸谦虚道,“听兄长说,许郎君也颇懂庖厨之道?”
“彼此彼此,我亦是略懂罢了。对了”,许乔突然想起一事,“山上莲池有中莲蓬,池内养了鳜鱼,不如午间就用这两种食材做菜,权当午食如何?”
“我们要将食材带下山再做饭吗?一上一下,恐怕破费功夫。”陆时芸犹豫道。
“小事一桩。我在山上也盖了间茅屋。虽然简陋,厨具调料却是全的。我们在山上生火烧饭即可。”许乔摆手道。
“这倒可行。”陆时芸答应下来,兴致勃勃地朝山上进发。
然而,夏日炎炎,山中虽比镇子上凉快些,但是爬山爬久了,依旧免不了出汗。爬了好一段路,陆时芸就有些焉了。
“还有多久才到啊?”陆时芸拖着一副躯壳,两眼无光地望向谢长渡。
谢长渡目光一顿,别过头抬眼望了望,只见许乔那座茅草屋的屋顶在树梢后隐现,便道:“再坚持一下,茅屋就在前面了。一会儿先在茅屋里歇息歇息吧。”
“为什么非要到茅屋里才能歇息?这里有什么歇不得吗?”许乔说着,往林下草皮上一坐。
“来,坐!人生在世,当歇则歇!”许乔拍拍自己身侧的草皮,热情地邀请陆时芸和谢长渡一起沐浴林间日光。
陆时芸眼里流露出向往,不受控制地朝草皮处迈开腿。避开山花,挑了一处草皮,陆时芸款款坐下的同时,场场舒了一口气,好似一条被鱼钩挂住的鱼,终于得到了解脱。
“兄长,你也来歇歇吧。”陆时芸仰头对谢长渡说。
谢长渡望着陆时芸带笑的杏眼,眸光微动,轻轻点头,在近旁端坐下来。
“我说,谢子归你这人,哪怕坐也要比旁人坐得端正。累不累啊。”许乔大咧咧地张开两腿,箕坐于草地上,一边用手给自个儿扇风,一边调侃某个冰块脸。
陆时芸掩唇一笑:“许郎君,你和兄长的感情可真好。”一般人可没这胆色当着谢某人的面儿吐槽他,尤其是当他清清冷冷地掀起眼帘,不带丝毫感情地看你一眼的时候。
“那是。我跟这闷葫芦可是过命的交情。他小时候就是个冷冰冰的病美人儿,没少来我家医馆看病。”许乔语气倒是颇为自豪。
一行三人歇够了脚,这才继续向山上的莲池与茅屋进发。
峰回路转,等转过一段山路,前方豁然开朗,陆时芸杏眼圆睁,倒映出一片沐浴在天光下的莲池。
只见眼前碧叶满池,山莲含羞,摇曳生姿。观之如同身置瑶池仙境,不知今夕何夕。
山幽挽流云,水清驻池莲。
花叶交相映,浮光跃金鳞。
此境非瑶境,此间竟人间。
行人梦魂远,今夕是何年。
作者有话要说:“夏蚊成雷,私拟作群鹤舞于空中,心之所向,则或千或百,果然鹤也;昂首观之,项为之强。又留蚊于素帐中,徐喷以烟,使之冲烟而飞鸣,作青云白鹤观,果如鹤唳云端,为之怡然称快。”——【清】沈复《浮生六记·闲情记趣》
“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谓是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由是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北宋】苏轼《记游松风亭》
章尾小诗没有出处,是我瞎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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