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宴茶想了想,决定从一个好讲的角度开始切入。
“你可知在本朝,官商之间的关系本就不可过于亲近?”
一听这话,薛蓁蓁有些气鼓鼓的,脸嘟嘟的像只小海豹,忍不住发出了夺命三连问。
“你不会真的不舍得你这官位吧?”
“就因为这个疏远我?”
“我都可以为你放弃这三家店,你就不能为我放弃你这破县令吗?”
她在一鼓作气说完这三句话之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等会儿,白宴茶刚才说的好像是“官商关系不可过于亲近”,而并不是“官商不可通婚”???
她的脸“噌”的一下就染上了半边红霞,红得有些可爱。
她虽然想做一个长嘴的人,但这并不代表着她要先告白啊!!!
救命啊!她还幻想着能经历一场浪漫的表白仪式呢!
而且再说了,万一白宴茶对她没有那层意思,那她不就相当于公开处刑自己了吗?
天哪!她都说了些什么啊!
白宴茶也显然被她这番心直口快的话震惊到了,鸦睫如蝶翼般轻轻颤动着。
“蓁儿……你刚才说……”
薛蓁蓁连忙捂嘴摇头,偏过头去不敢跟他对视,完全枉顾自己脸已经比猴屁股还红的事实。
“你、你听错了!我、我我我可什么都没说。”
这一急,她似乎并未意识到白宴茶对自己的称呼已经从“薛小娘子”变成了“蓁儿”。
白宴茶哑然失笑,凤眸中漾着点点星光,目光从她头顶的白玉嵌珠梅花钗滑到泛红的耳尖上,眼神比他自己想象得还要温柔。
他忍不住想逗一逗她,假意冲她拱手行了一礼,腿略微弯起,作出要起身的架势。
“既然是这样,那便是白某会错意了,今日多有叨扰,告辞。”
“你怎么这样!”
薛蓁蓁以为他真的要走,又急又气地打断他,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起身:“不行!你今天必须把话说明白了,不然……”
她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这栋楼里现在就只有他们两人,急匆匆地跑到门口,将门闩了起来。
“不然你就休想回去!”
她脸颊仍是鼓鼓的,显然还正在气头上,头上的步摇流苏因为这一猛的回头不停颤动,发出叮当的清脆声响。
白宴茶忽然觉得一阵口干舌燥,喉结动了动,端起桌上一杯茶抿了一口。
薛蓁蓁脸都快烫得能煎鸡蛋了。
那是她早上起来喝过的冷茶!白宴茶恰好嘴对上的那处还是自己喝过的那面!
“你!”
她母胎solo多年,哪经历过这场面,心中一阵兵荒马乱,好似散兵游勇遇上大军压境,完全乱了阵仗。
但这种事吧,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她纠结了半天,最终憋屈地双手捂着脸背靠着门滑落蹲了下来。
可恶!
但凡他长得丑一点……
但凡他脾气再差一点……
但凡他是个不通民情的狗官……
“还好吗?”
听到这句问话,她猛地一抬头,刚好和起身走过来查看的白宴茶双目对上。
薛蓁蓁的目光不自觉地从那双漂亮的凤眸滑到眼角的泪痣上。
“嗡”的一声,薛某人的CPU彻底□□烧了。
靠。
她在心里小声骂了一句。
薛蓁蓁抬起头看向她,算是彻底自暴自弃了,承认道:“我实话实说了,我就是心悦于你,要杀要剐都随你便,但你若是就为了这个破官疏远我,我也不会放弃我自己的事业硬贴你的。”
“哒哒哒”将这通话像连珠炮一样打出去后,她抱臂将脸埋在怀中,不敢再跟他对视片刻。
等了许久之后,她发现面前之人没什么动静,于是又像鸵鸟一样偷偷探出头来瞄了一眼。
白宴茶今日穿了件霁青圆领长袍,三千青丝只用一根石绿缎带高高束起,额角有几缕发丝扫过眼梢,泪痣被遮得若隐若现。
他的眼神也有些晦暗不明,像一汪倒映明月的深潭。
“其实……”白宴茶幽幽开口,“我也想过辞官的。”
在薛蓁蓁露出震惊的神色之前,他又补充了一句:“为你。”
薛蓁蓁放下捂脸的手,头上的百合髻一晃一晃,探头探脑的动作像极了小兔子。
“真的?”
白宴茶看着她点了点头,目光极为真挚。
“真的。”
薛蓁蓁气劲上来了,登时叉腰站了起来,想要发泄一下这几日的怨气。
“那你……”
她话还没说完,却由于站得太急,血液没及时供应到头部,不由得往前跌了两步,撞入了白宴茶怀中。
白宴茶下意识扶住了她纤细柔软的腰肢,一股淡淡的清新梅花香霎时从她乌黑的发间钻入鼻腔中。
被这香一激灵,他这才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薛蓁蓁身上似乎多了许多梅花的元素,联想到之前她给自己梅花令牌时说的话……
其实她已经很早就表明过自己的心意了。
不待他继续思考,薛蓁蓁已经像只灵巧的兔子般地从他怀中逃脱了出来。
“你还没回答我呢?那天剪彩,你为何要说那样伤人的话?”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双灵动的桃花眼中盛满了惊讶,“难不成,你得了绝症?!”
白宴茶差点被她这番话呛到,调整了一番情绪后才说道:“都是在哪里学到有的没的?”
薛蓁蓁更加不解了:“那既然身体康健,为何要那样做?你不知道,那话真的很伤人的好不好?要不是我聪明,恐怕要恨你一辈子了。”
白宴茶抿了抿唇,读出了她的委屈,伸出冰凉苍白的手指,象征性地在她头顶上安慰地拍了拍。
“是我的错。”
他指了指旁边的两张乌木圈椅,示意她先坐下。
薛蓁蓁听话地乖巧坐下,眼角余光不自觉扫过桌上那杯两人共同喝过的茶,刚恢复正常温度的耳朵又忍不住蔓上一丝嫣红。
白宴茶没注意到这一幕,用指尖点了点桌面,整理了一下思绪后才说道:“先前不明白你的心意,以为自己一厢情愿,因此那日的做法,今日想来实属欠妥。”
停顿了一会儿,他看向薛蓁蓁,眼神真挚。
“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薛蓁蓁点头如捣蒜。
“当然当然!”
白宴茶点点头,目光停留在桌上没吃完的半根糖墩儿上,似乎穿透了时空。
十五年前的一个冬夜。
京城里到处张灯结彩,每家每户都挂起了红艳如火的灯笼,有钱人家的看门狗都穿上了漂亮的新衣,唯独一位瘦弱干柴的小少年穿得破破烂烂,抱臂蹲在角落中。
雪扑簌簌下着,风像要人命般疯狂拉扯着他的身躯,他喊不出话来,几乎要晕过去。
这时,一双暖和的手贴上了他的额头。
“啊,这么烫……”一个温柔的女声在他耳旁响起。
他努力睁开迷蒙的双眼,视线渐渐清晰——
雪雾之下,一位温婉的女子左手撑着一把瓦松绿色纸伞,右手提着一个精致的木制雕花食盒,正和善地看着他。
或许是因为天气冷,女子将食盒放在地上,将手放在嘴前呵出些热气,又把伞塞进了少年怀中,自己则把大氅后的貂毛绒兜帽翻了过来戴在头上。
“能拿稳吗?”她摸摸他的头,指了指伞。
少年其实冷得意识都有些模糊了,但知道她没有恶意,于是听话地点点头,试图撑着墙站起来。
他有预感,若是跟着她走,自己今后就不会再过这种日子了。
可是身子却死活使不上劲来。
他急得眼眶都有些泛红,但却忍着一滴泪都没落下。
女子察觉到了他的费劲,连忙伸出手,想要自己撑伞。
少年误以为她要离开,死死地咬着唇,手紧紧握着伞柄不放,一句话都没说。
他太害怕了,害怕自己说错话,女子便会立马转身走开。
女子温和地笑了笑,又帮他拍了拍头顶的雪花。
少年头发毛绒绒的,像一只迷路的小兽,伸出手可怜兮兮地拉了拉她的衣袖,一双凤眸中露出卑微的渴求神色。
女子拍了拍他冰凉苍白的手:“放心吧,我不会走的,你没有力气是不是?先吃点东西吧,等会儿我再带你去看大夫。”
她笑盈盈地打开搁在地上的食盒,少年忍不住期待地吞了吞口水。
他实在是太饿了,又冷又饿,若是有什么食物能够让他热乎乎地吃上一顿,他就能够为面前这个人把命都献出去。
盒子打开了,少年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心却沉到了谷底。
只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糖墩儿——甚至还被人咬掉了半口,留下了一串晶莹的牙印。
女子也怔了一下,随即察觉到了他的失落,将糖墩儿从食盒里捡了出来,递到他手中。
“定是符仪那个调皮孩子换的,虽然不够填饱肚子,但是多少也能抵些饿,你先吃着。”
少年看着手中的糖葫芦,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下口咬下了第一口。
很酸,酸得能让人牙齿都打颤。
但却甜到了他心里。
吃完后,女子将他带到了一个叫作“焚心阁”的地方。
彼时的他还不认识牌匾上的那三个大字,却隐隐有一种预感——
这里将会是他生活一辈子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