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气听完那男子的痴心表白后,舟祺踏出了酒楼,说来也巧,这会儿刚好落下雨来,清凉的空气让舟祺头脑也清醒许多,他心想着书房里还有三本册子没看完,今晚须得读完再说。
“舟祺!”从巷里跑出的商毅在看见舟祺后索性连舟大人也不喊了,他匆忙跑到舟祺面前,自背后抽出了把油纸伞。
舟祺笑笑,一手扶了扶斗笠,“雨也不大,你便自己撑吧。”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商毅踮踮脚,分一半伞面给舟祺,舟祺无奈一笑,迈下了阶梯,白衫落雨,染上几朵暗色小花。
“明日终于要开始走访了。”商毅瞧着雨空感慨道,“我始终记得交接仪式那天,你站在厅堂里,从桌上取过竹节玉盘的那刻。”
“为什么?”其实舟祺也无法忘怀那日,他终是铁了心的那日,取过竹节玉盘那刻,舟祺仿佛看见老师微笑的面容,从那天起,他便开始模仿起老师来,以往老师每日会做些什么,他都跟随。
三百年来,舟祺看的册子山堆一般,写过的大字也塞满了柜子,如果没有这些,那么他的生活可能只剩下,中邪。
“那天我看着你。”商毅笑道,“虽然感觉有点不可置信,也有些不可思议,但我很快就想到,啊,这就是命运吧,不到显现的时刻,你永远猜不到人生会如何发展。”
“命运到来之前,也有过预先准备的。”舟祺低声说。
商毅明白舟祺是在说修罗,毕竟两人成为朋友这么久,他还是比较了解舟祺的,那满箱子的修罗二字,也不是骗人的。
那天气晴朗时,雨夜时,风声萧瑟时,窗边廊下院中,舟祺思念的身影也不会是骗人的。
但商毅又明白舟祺十分恨修罗,于是漫不经心问,“忽然想到了个有意思的,修罗用的剑,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炽心——”舟祺闭唇前还是将最后一个“剑”字补齐了。
商毅看他一眼,他垂着头,情绪仿佛有些不好。
“还说那些册子里没有关于修罗的?”商毅打趣道,“你说吧,那本修罗风流艳史,你到底看了多少遍?”
舟祺闷吸一口气,“每晚看三遍而已。”
“我记得你不是说要亲手杀了修罗么?”
舟祺“嗯”一声后快步朝雨里走,商毅大笑着跟了上来,“我说你看的册子也够多了,准备工作都足足的了,等咱们走访完之后,就可以找几个难搞的梦魇练练手了。”
舟祺不吭声。
“哎呀,我给忘了。”商毅低声道,“自从修罗遁入轮空之后,这梦者的数量简直是屈指可数啊,还要等一百年修罗才现世呢,舟大人你说,这一百年,我们什么规划呀?”
舟祺冷声,“变强,强到可以手刃修罗。”
“可以。”商毅笑了笑。
翌日天将亮,寒霜染上长叶,僵硬枝条探入窗缝,忽然窗子被人支起,舟祺清冷的脸跟冬日氛围有的一拼。
昨晚说好一早便来他竹里馆喝茶的,怎么那人还没来?舟祺最讨厌不遵守诺言的人,特别是约好之后又变卦的人。
独坐房中看书饮茶时,商毅跑来敲门提醒,“舟祺,我们该出发了,轿子在馆外候着呢。”
“来了。”舟祺起身,掌心握过斗笠戴在头顶,忽然嗅到一阵清竹气息,舟祺纳闷着拉开门后问商毅,“我屋里是不是一股味?”
“什么?”商毅探头嗅了嗅,唇边现出小小一团白气圈圈。
原来天都这么冷了,舟祺转身要去取斗篷御寒。
“是竹子味道嘛。”商毅倚在门框上等他,“这很正常。”
“怎么正常?”舟祺淡声道,“竹林离这儿可远得很。”
“是你身上的味道呀。”商毅笑道,“我的嗅觉不会有错的,你身上的味道跟老师身上的味道差不多,都一股竹子味,怪不得你跟老师,都是不秋草呢。”
“说起老师。”舟祺皱起并不存在的眉,他披上白羽斗篷,双手不紧不慢在颈前系着结,白皙脖颈泛着清幽的光,颈后是一个十分清晰的黑色半月印记。
“我倒想起来,老师的真名,至今还未寻到。”舟祺说。
“老师不是跟你说他一生下就是不秋草了么?会不会就没有真名啊?”商毅疑惑道。
“也有可能。”舟祺叹一口气,没想到他能为老师做的事情如此之少。
“走吧。”商毅直起身子,笑着说,“等到了春天啊,风行鸟就飞回来了,咱们就不用坐轿子咯。”
舟祺“嗯”了声。
两人刚刚走到廊上,便听见身后响起一道匆忙脚步声,商毅先回头,看见来人后提声问道,“怎么进来的?找谁啊?”
“我找舟大人。”那立在廊上不动的男子猛地红了脸颊。
想起修罗曾在廊上说过的一些搅动心扉的话后,舟祺回神,低声道,“是昨晚我邀请他来的。”
“可是咱们要办正事了呀。”商毅倒退着离开,“你可速战速决啊,魔界人可不喜欢不守时的人。”
舟祺看向那男子,心里却想着修罗,这邪真是中的不浅,怎么三百年了,还会想念?舟祺想着是该找医师看看了。
“舟大人。”男子跑到舟祺身前来,拘谨道,“你这馆太大了,我差点迷路,所以就迟了,那咱们现在还去喝茶吗?舟大人现在是要去别处吗?”
舟祺说,“是的。”
他当着男子的面将斗笠摘了下来,冬日辉光洒在白皙脸上。
男子一怔,随后惊讶低呼了声。
“见我这般后,还喜欢么?”舟祺礼貌询问。
男子一边摆手一边摇头,“我不知……不知道您是这样,您是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呢?”
舟祺波澜不惊地说,“你不知道么,这是守护修罗遭到的反噬。”
男子还对舟祺心有余情,低声轻问,“那什么时候才能好呀?”
“不好说。”舟祺转身时说,“请回吧。”
即使舟祺没有五官,但身段姿态,包括嗓音头发丝,都如景色般让人怡心,所以男子便问,“舟大人是要去哪儿呀?”
舟祺用十分正经的语气说,“找男人潇洒潇洒。”
在轿外等了没多久的商毅看见舟祺出来后,问,“他不会是找你谈情说爱的吧?”
舟祺笑了声,做了个让商毅先上轿的手势,两人在车夫无奈的眼神下推脱了三番,最后,商毅妥协。
等舟祺进来坐好后,商毅建议道,“三百年前的事你该忘就忘吧,那都是十六岁时候的事了,现在我们可是大人了,也可以把终生大事提上日程了吧?”
“你遇见正缘了?”舟祺看他一眼。
轿子跑了起来,商毅一手撑膝道,“倒是没有。”
舟祺又笑了声。
“那你那位神族师父呢?”商毅怼他,“你就说三百年来燕槐找过你多少次了?你每回都是避而不见,要我说,可能燕槐就是你的正缘吧。”
“你怎么理解这个正缘?”舟祺问。
“燕槐如此这般孜孜不倦,难道不算是正缘么?”商毅呲牙笑道,“俗话说得好,君子怕郎缠嘛。”
“哪门子俗话?”舟祺瞥他一眼。
“那你一直凭嘴唇识人是否重情义,还说厚嘴唇都爱说花言巧语又是从哪儿听来的俗话?”
两人对看一眼,都嫌弃对方似的不再交谈。
才过正午,天色却显得灰扑扑的,商毅扒开车帘,看见天边的光亮被一片发乌的煞气遮盖,他低喃道,“这地方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魔人兽的领地。”舟祺回,“被称之为边域。”
“听说魔人兽长得丑,脾气还差,品行也坏。”商毅收手看向舟祺,担忧道,“咱们都法力低微,还没风行鸟给咱们支援,万一要是发生些什么,那可怎么办啊?”
舟祺说,“不怕,我有熟人,还有,他们外貌大都英俊,性格虽然千变万化,但本性善良。”
“当真?”商毅差点就信了舟祺的话,下轿后,面对眼前乌泱一片的兽人,他身子一抖,喉结连动了三下。
领头的兽人人高马大,整张脸布满了鱼鳞,说起话来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来者谁啊?”
“本官乃神医不秋草,舟祺。”
商毅看了眼十分淡定的舟祺,“你小子是不是因为没有五官所以才看起来一点不怕啊?”
“有什么好怕的?”舟祺低声。
“不怕?”鱼鳞兽人抖了抖手里的长刀,摆出一个慵懒姿态嘲笑道,“神医不秋草嘛,我知道,就是那个当了魔界的大官后还不肯舍弃自己名字的人。”
商毅有些生气,瞪了那兽人一眼。
“也不知道你这名字有什么好留念的,寓意能有我们首领的名字好么?”
“话题扯远了。”舟祺抬脚,往他们那边走。
黑压压一片的兽人纷纷愣怔,鱼鳞兽人惊奇道,“没道理啊,我们都现出真身了,你怎么还不怕我们啊?”
“这样这样。”一个比较矮小的兽人竖起短粗爪子说,“我看他细皮嫩肉的,味道肯定好极了,等咱们老大回来,正好献给老大当做晚饭如何?”
“你们疯了吧?”跟着舟祺走了几步的商毅吼道,“舟祺好歹也是魔界的大官了,你们在妄想什么天开呢?”
那鱼鳞兽人正在和矮小兽人商讨要用什么香料来炖肉,听商毅说完话后,鱼鳞兽人歪头,“舟什么祺?”
商毅,“……”
矮小兽人瞪眼道,“什么舟祺?”
舟祺,“……”
随后,两位毫无抵抗之力的少年郎被兽人们五花大绑,丢进了汤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