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的,他今天突然间,就想起这件事来了,从前那些谜团,他看不清楚,现如今,连记忆都有些模糊了,让他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把这个事情记错了不成?
不过,他还记得,当时那个时候,女人哭着,咆哮着,忽然拔高了声调,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凄厉的尖叫。她并不知道,沈倦露在被褥外的手指微微抽搐,好像握住过什么,不得不放开。
那个时候,那样小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沈倦觉得时间已经过去了太多年,自己虽然想要回忆,却也很难想起来,当时的想法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了,他只记得自己是痛苦的,也是绝望的,可是这样的痛苦绝望,沉重到像一座大山,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未免太过于残忍了。
普天之下,尽是无情之人。
无情人,负我良多,皆可杀之。
他沈倦不知道算是无情之人,还是有情之人。他只知道,自己到底还是有些良心的,母亲死后,他为母亲报了仇,却也蒙受了作为一个男子,能够蒙受的,这个人世间,最最大的屈辱。
这已经足够了,生身之恩,养育之恩,他已经全然回报了,往后他的路,便是自己一个人,随心所欲的征程了,终于不用瞻前顾后,终于不用战战兢兢,他只剩孤身一人。
茕茕孑立,人影相吊。
这样的孤独带来了恒久的自由,却也带来了那以言语的不安全感。
这段往事沈倦并不曾向任何人提起过,包括现如今他那么信任的和他那么崇拜尊重的韩王殿下。
这些过往,他们谁都不知道,自己告诉他们的,也不过是自己人生经历中的,冰山一角罢了。世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哪里非要告诉别人自己的事情呢。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实际上,他后来,变得什么也不怕了。不晕船,不晕车,也不害怕杀戮和鲜血还想自己从一开始便是英勇无畏,毫无任何恐慌的事情一般。
他骗过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恐惧的,毕竟连死亡都不害怕的人,真的会变的无所畏惧。
至于他后来,为什么既不晕船,也不怕水,而且看起来活蹦乱跳,就算被人用奇毒改换了身体构造,日复一日的忍受着,那种奇毒的侵蚀,也照旧没有一点儿,哪怕一点点要死的样子,原因其实也很简单。
因为这是规矩。
这是他被定下的规矩。
是他自己给自己定下的规矩,不可以死,只可以活着。
他还要复仇,他还有很多很多事要做,他不能放弃。
沈倦依稀还记得,他饿得奄奄一息,躺在冰天雪地里,那个神秘的青衣人,静静地看着他,问他想不想要活下去。
那时候,他冻的几乎张不开嘴,但还是颤抖着,跟那个人说,他要活下去,他不想死。
他真的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想要做,他还大仇未报,他不想死啊。
这人世间的美好他还一点儿都没能感受到呢,为什么就要面临死亡的威胁了呢?
他上辈子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会在这辈子受到这样的惩罚,他实在是怎么想都想不通这一切。
听到他肯定的答复,那个人轻声笑了起来,似乎是觉得挺有趣的,他也不知道那个人究竟在小些什么。
那个青衣人就那么随便的把他扔进来了,那个他后来一辈子都觉得事噩梦的地方。接受改造,变成女人。
他只有两条路可以选——只有接受,或者死去。
他选择了接受,他没什么好失去的,哪怕是身体上的哪个部位。但是,这个过程宛若凌迟,远远比他想象的要痛苦的多。
痛到只要回忆起来,就会忍不住怕得发抖。
痛到做梦的时候梦到那样的场景,就会难过得无以复加。
能在那场痛苦中活下来的人,就算他看似再温吞无害,也早已是洗不去内心的冰冷,是个卑鄙的的无情无义之人了。
沈倦出神地想着,或许是独身上路久了,自己竟偶尔会控制不住思绪,莫名令许多不快的旧事,那些个旧事涌上心头,以至于连婉娘试图同他交谈,也没有置若罔闻。
天好黑,风好大,秦王殿下快来救我啊,我好怕……他突然想着,又开始想笑了。
只可惜,现在可不是给他假哭的时候。毕竟危险埋伏在每一个黑暗的角落之中,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毕竟他也没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
他现在最好就乖乖地,不要轻举妄动,要不然真的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
蓦地眼睛微涩,原来货舱上开了一线天光。那看船打手之一的龚侩,从上头下来,正站在自己面前。一干姑娘早躲进角落里去,只有他还大喇喇坐在中间发呆,难怪显得鹤立鸡群,不同凡俗。
果然,一见他,龚侩便按捺不住中烧的火气,笑得不怀好意起来:“这不是那好刚烈的小娘子么……好巧,你龚爷我平日里最喜欢的马匹就是烈马,这新生的小马驹最是刚烈顽固不堪,非要驯服了这不听话的马匹不可,小娘子这般不听话,这可真是让我十分懊恼。”
沈倦瞠目,内心诽谤:……有事吗?
作为一个前刺客,他首先深刻反省了自己出的纰漏,接着给出了一百零一条原谅自己,假装无事发生过的借口,还没等他想出第一百零二条,就被雷得外焦内酥。
沈倦觉着这事,真的不能怪自己头上,毕竟变态行事异于常人,龚侩算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谁知道他哪天会突然监守自盗,兴致大发。
唔,对,更不能怪他沈小可怜儿脸太黑,难得扮女装一次,就招来了变态。
“救、救命!”沈倦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给面子地表达了一下,自己还是十分害怕的。
嘤嘤嘤,秦王殿下快来救人家嘛,人家真的好怕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