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和你不是一起行动的吗?”
“他一月前已经离开了拳场,最近一直住在这里,他昨晚刚刚解决掉前尘往事,正准备洗手退出。我不想再拉他入泥潭,于是没有告诉他,但他还是找了过来。”
简平星抬起手,像是想伸去牧云的脸旁,可最终,理智让他把手放了下来。
看着哥哥踟蹰不前的模样,简安月心里爬满了难过。
她抱住哥哥,简平星也把头埋进妹妹的怀里。
“他终于找到了仇人。就是把他养大的蜥师傅。”简平星的声音充满痛苦。
“人贩子在牧云九个月大时,杀死他全家人,生生从他母亲肚子里把他挖了出来,然后卖给了蜥师傅。蜥师傅带着他一边四处流亡,一边将他训练成能够在阴影里自如行动的杀人武器。”
“为什么?”
“钱。牧云这般难得的雪豹将,你知道派他杀一个人能赚多少钱吗?”
真是可笑。
简平星难受地抱住妹妹,想要求得一点安慰。
他又道:“牧云在北境的时候,知道了蜥师傅在骗他,他的人生不过是个充满黑暗和谎言的悲剧。于是他杀死蜥师傅,替他的父母报了仇,可他的仇人远不止如此,他要找到当年把他卖给蜥师傅的人贩子,于是混入了地下拳场,然后与我又重逢了。”
窗外乌云遮住了残月,惨淡的星光也隐去踪迹。
房里的人儿被痛苦包裹住,求不得解脱。
天快亮了。
简安月要先回去跟家里人说一声,再拿些物资过来。
“不要让他们知道我受伤的事,也不要让人知道紫竹居和牧云。”
“我明白。”
简安月回去了,踏着第一缕日光回来的时候,正巧从窗框里看见此生难忘的一幕。
柔美的晨曦之中,简平星守在牧云的床边,恬静地进入小憩,眉间仍是锁在一起,不得舒展。
他身旁的少年已经清醒了过来,望着身旁熟睡的人儿。
牧云稍稍偏过身子,轻轻地将脸送过去,接着,温柔在简平星眉心落下一枚细吻,想要替他去承受这份痛苦。
少年的吻是那般虔诚,那般美好,而又那般小心翼翼。像极了用初晨的雾珠泡出的茶,清新但又溶着点点苦涩,细细品味,才能从杯底尝出一丝的甘甜。
不过,即使是为了这极淡的甜,少年也愿意用他的性命去赌,去博,用尽一生的默默守护,换回那人的一个微笑。
简平星悠悠转醒。
他看见了牧云眼中的担心与惊慌,于是主动握住了牧云的手。
下一刻,牧云吻上了简平星的唇角。
简平星没有回应,也没有避开,或者说他是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的突发情况。
……
等到牧云躺回去,简安月才提着东西进了屋。
简安月此生永远也不会向旁人说出,这天她看到的少年与哥哥,还有这静谧的紫竹林里的秘密。
此后几个月,简平星一直往紫竹居跑,有几晚还留宿在此。
简安月一直给他打掩护,直到牧云的伤好彻底。
后来的后来,简安月成为皇后之后,有一次她问过牧云,问他为什么愿意与简平星分隔两地,成为她的暗卫,陪她在王宫暗中守卫她。
“因为你是他的珍宝。”牧云声音低沉,却少有地带上了笑意,“我此生注定是活在暗处的影子,既是如此,我愿意为了我的珍宝去做一个守护者。”
简安月不理解,当时的她认为,爱人就应该在一起,两个相爱的人冲破世间的枷锁奔向彼此的怀抱,这是世上最美好的冲动。
牧云难得主动摸了摸她的头,就像简平星以往摸她一样。
“我的人生一直是一片痛苦的泥潭,充满了恐惧谎言与黑暗,可是你哥哥是一束光,他照了进来,不知道何时播下一粒小小的种子,那粒种子慢慢长大,结出了一颗能够带来幸福的果实。我不求能够与光明相拥,我只愿好好守护他。”
她似懂非懂。
但是从现实来说,她又明白了一点。
简平星他是镇西侯之子,继承父血的云鹰,世人都觉得,他会娶回一群风姿各异的美人,然后生下一窝小鹰,将血脉沿着子嗣流传下去。
谁都不明白为什么,简平星到了二十多岁仍没有娶妻生子。
简平星跟别人说,他的雄心壮志未报,不敢沉溺温软。
每当这时,简安月都会觉得她是最懂哥哥的人,她为他感到痛苦。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哥哥迟迟不愿娶妻的原因,不止是牧云。
牧云对简安月说过一番话。
“我的救赎是平星,可平星的救赎却不止是我一个。你也是你哥哥生命中的其中一束光,所以,我愿意守在你身边。不过,即使我与你哥哥不会在一起,他仍是我生命里,最美好的存在。”
彼时的少女哪里能体会?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她才会明白他的意思。
此刻,她还有专属于她的烦恼要去解决。
某一天。
简伯伯找到简安月。
“淑慎班开课,你爹爹让我给你报了名。”
“什么淑慎班?”
“专门给各家小姐办的德行班,教一些礼仪之类的。”
简安月一听这个就有些头大,正在想办法拒绝。
简伯伯:“你不去也得去,太傅院那边班服都给你做好了。”
谁知,一听到太傅院,简安月的头也不疼了,眼也不花了。
“那不是要去王宫上课?”
“是的,十天休息一天……”简伯伯正想再继续说教时,听见简安月一句。
“我去。”
看见伯伯有些没听清楚的感觉,简安月又重复了一遍:“我去。”
“啊?啊,好,好。”
简安月从伯伯那儿回来之后,一直心下打鼓,可同时有些小小的酸甜散开。
儿时的童言稚语浮出脑海。
“小鸽子,我来娶你了。”
简安月赶紧摆摆头,把不切实际的想法赶走。
她在想什么?
李叡可是太子,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与她牵上关系?
更何况,她对于李叡而言,可能不过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他肯定和她一样,早就把对方的模样忘记了。
不过,简安月还是抱着有一丝幻想,幻想着能够跟李叡重拾童年友谊。
她一直记着李叡也不是因为其他,她只是单纯的觉得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玩伴而已,毕竟,不是谁都能跟太子见面相识的,更别提做朋友了。
李叡,李佑基。
简安月躺在床上,心里偷偷摸摸的把李佑基三个字描摹了许多遍,直到进入梦乡,梦里的先生都还在教她写这几个字。
终于到了开课那天。
杨高枝的轿子早早停在了镇西侯府外。
“简姐姐!快些出来呀!”
架不住她热情邀请,简安月和杨高枝共乘一轿往王宫去,就是可怜那几个轿夫劳累了。
一行人到了东端门。
她们到时,已经有几位小姐在等了。
看着朱金双色的城墙城门,简安月心间有一只小蝴蝶翩翩起舞,说不清是激动更多还是敬畏更甚。
“进去就是王宫了,皇室住的地方。我跟娘亲去过几回后宫,瞧过杨皇后和德妃,听娘亲说,杨皇后是我本家,我要叫她一声表姨。”杨高枝小声跟她介绍。
不多时,领班嬷嬷过来了,带着众人从偏门进宫去。
简安月新奇地四处悄悄张望着。
她先前还有些兴奋,绕过几道弯之后,只觉得到处都是宫墙,有些莫名地胸闷和压抑。
她们没有直接去太傅院,而是先去了御花园。
众人进去就跟着嬷嬷给里面的大神行礼。
原来杨皇后也在。
简安月那天第一回见到那个生下太子的女人。
她偷偷抬起一点头来,最初心下还是有些敬佩的。
毕竟杨皇后和致宁王李齐二人协作,听政七载,共同担任摄政王的职务,替下一任天子守住了江山。
杨皇后与她想象中有些不同,简安月原本觉得杨皇后应该是像书中女帝那般威严四射,但是主位上的那个女子眉眼里尽是温柔和蔼,像是一个普通的长辈而已。
于是她心中不禁生出几分亲切。
杨皇后没有多留,她只是听所有的小姐做了自我介绍,然后跟每一个人都微笑着寒暄了几句,接着就离开了。
杨皇后一走,众人叽叽喳喳炸开。
嬷嬷让她们在这里等,专门教她们的太傅和礼仪嬷嬷又还没来,于是众人聊起天。
“你们知道吗?听说这回是借着淑慎班的名义,挑选太子妃呢!”
“你乱说,选太子妃这么重要的事情,岂是这般儿戏潦草?”
“那你说杨皇后为什么来了?”
“反正就算不是选太子妃,肯定也和选妃有些关系,说不定最后结业成绩高的小姐会被接进东宫呢!”
“天哪天哪!我方才在杨皇后面前没有失礼吧?我可不想给未来婆婆留下一个坏印象!”
“话说,你们见过太子吗?”
“我没有。”
“我也没有。”
“太子一直深居王宫,轻易不见人的。”
简安月被一群小姐吵得有些头疼。
她走去一旁,杨高枝跟她过来了。
“只知道选妃选妃,心里能不能有点其他的?”杨高枝跟她抱怨。
简安月安慰杨高枝不要听她们聒噪,不过心里却落入俗世,她回想起刚刚杨皇后问她的话。
“简姬安月。好。”杨皇后笑意盈盈,“你的眼睛很美,是随母亲吧?”
“回皇后,是的。”
“你父亲是大陈的一块瑰宝,只是可惜。”杨皇后话说一半不说完,停顿了一下,“若是他能留在京都该有多好。”
“臣女父亲心系国家,纵使身不在京,心之所向,神之所往,皆是在王宫。”
杨皇后仍是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你呢?若是有机会,你会想留在王宫吗?”
简安月有些始料不及,她回:“臣女从未考虑过这事,但是臣女与父亲一样,不管身在何处,心里都装着大陈。”
她不懂杨皇后什么意思。是在打探他父亲的衷心吗?
忽然,几个人的窃窃私语传到简安月耳朵里。
“镇西侯之女是半血,母亲是个异色瞳的西戎子。”
“嘘,别被听到了。”
“镇西侯是为了联姻?还是不小心把她留了下来?西域是不是没有好的滑胎药?”
“不过她哥哥长得的确挺漂亮的,还有几分西域男子的风情。”
“听说西域的人都有一套特别的床笫之术呢,不知道她哥哥和她会不会?”
几个人嘻嘻偷笑起来。
杨高枝也听到了,她睁大眼睛,提起裙摆就要上去跟她们理论。
简安月赶紧拉住她。
“她们诋毁你!姐姐你放开我,我要去跟你讨公道!”
简安月叹口气:“你跟我身后,站远点。”
“姐姐你要干什么?”
“我怕等会儿误伤你。”
说完,她转过身来,从地上捡起几块卵石。
接着下一瞬,卵石便擦着刚刚说话的那几个小姐的嘴边而过,带过风做的针线,给她们缝上了嘴。
“哎呀,投偏了,我听见有苍蝇叫,嗡嗡嗡,嗡嗡嗡,聒噪死了。”简安月故作惊讶。
一个小姐恐慌大喊:“你明明就是朝着我们扔过来的!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简安月:“你又是从哪座山里来的九品小官的庶女?”
杨高枝也过来了。
简安月:“你们平日身上臭惯了不知道,这御花园里啊,只能容得下名贵花种,不管是如何结果的,血统总归是旁人羡慕不来的。我方才只是想修剪修剪烂花残枝而已。”
对方气急败坏:“你个西戎子!”
简安月走过去,准备跟对方用手再好好“理论理论”。
谁知有人比她先一步。
一个跟她一样,头上戴花的小姐过去,叫停了骂简安月的人:“够了,快跟人道歉。”
“徐暖夕,你不要多管闲事!”那人回她。
徐暖夕:“我都听见了,是你先骂别人的母亲的。”
“那又如何?我不过是实话实说。”
“既然如此,我回去与姨母也将今日之事实话实说。”
听见徐暖夕这样说,那人气焰明显地弱下去,她转身跑走了。
徐暖夕叹口气,过来跟简安月赔不是。
简安月摇摇头:“不。我不能接受你的道歉。你又没惹我,要道歉也是刚刚那人来。反过来,我要谢谢你维护我。”
说完简安月微微欠身给她行礼致谢。
徐暖夕给她回礼:“我舅舅是浪鲨营大将军徐卿,算来我与简小姐也算有缘,皆是武家女儿,今日不妨结下情谊。”
简安月嫣然一笑,方才不愉快皆抛脑后去了。
几人交谈了一会儿,简安月有些气闷,于是想去独自走走。
“太傅就快来了。”杨高枝提醒她。
“无妨,我就在附近转转,马上回来。”
说话间,简安月已经走到十余步开外了。